花垂碧:“谁的命令?”
余沙:“余少淼的命令。”
花垂碧:“他已经死了。”
余沙:“但是他要做的事还没结束。”
花垂碧沉默下来,余沙也不急着让他答应,只是等。
良久,花垂碧才开口:“你为什么找我。”
余沙笑了,像是正等着他这一问,开口:“不过是试试罢了,你要是不答应,我还得去试试别人。”
花垂碧似乎从他的态度里看出了些什么,问:“你倒是不怕我去和金盏阁告发你。”
“我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余沙开口:“紫河车的饿死鬼,向来最不服管束。暗巷那些年可没少死人。”
他提起这些花垂碧倒也不惊讶,他如何从暗巷逃出生天,又如何报复回去,在许多人眼里,早不是什么秘密。
何况这些年他杀的人,远比当初那些人要多的多。
半晌,花垂碧开口。
“我帮你,说吧,什么事。”
—
余沙离开春熙馆的时候天又在飘雨。
他从后门走,花垂碧破天荒送了他一程。
倚着门看余沙转进街角的巷子,先头那个给余沙开门的男孩总算是按耐不住开口问了。
“这是个什么人?”他说,“他要查什么事?”
花垂碧没有急着说话。他关上门,带着那小男孩往屋里去。
等到回了屋子,花垂碧愣愣地打量了一会儿火光,忽然失笑。
那孩子也是最近才换到他身边跟着的,虽然知道他是好人,并不太怕他。却也拿捏不住花垂碧的脾性,不敢多言。再有问题也不敢说了。
花垂碧却还记着,他愣了会儿神,开口:“他要查极乐方,你在子禄坊随那些人乞讨的时候可听过?”
那小男孩回答:“听过的,说是吃了能让人飞到天上做神仙。”
“呵。”花垂碧笑了声:“是做神仙,可是这神仙做完,便再也做不回人了。要么做仙要么做鬼。”
那孩子被他吓了一跳,开口:“做鬼,那是会见阎王吗?”
花垂碧看他:“死了还是好的。”
那小孩被这话吓住,也反应过来那极乐方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于是开口:“那……那人要查这个东西,他是个好人吗。”
花垂碧听到这话,又笑了,这回简直笑得停不下来。
“他当然是个好人,只不过,好的太可怜了。”
那小孩显然没明白这话的逻辑,又奇怪花垂碧的态度。继续问道:“公子这话,我没明白意思。”
花垂碧眼泪都笑了出来,“你是漓江长大的,也听过牡丹书院吧,你还记得当年这书院里面的四个首席吗?”
那男孩有些答不上来,他年岁小,牡丹书院的传说虽然一直都有,但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
半晌才开口:“只听说过陆画和司恩两位花魁娘子。”
花垂碧笑了声:“陆画司恩……你是没见过,当年牡丹书院还有一女子,书院首席,风姿无双,才学比起那些定州大儒亦不多让。亲手修了自先朝以来,漓江一脉的文簿典籍,戏曲诗文。一时风头无两,牡丹书院亦盛极一时。”
“啊。”那男孩听都没听过,开口:“那怎么现在没听过这位娘子了。”
花垂碧神色淡淡地:“死了。”
男孩愣了一下:“死了?”
花垂碧说:“余少淼任金盏阁阁主那一天,死在牡丹书院里了。”
花垂碧长出了口气,语气不知是哭是笑:“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个傻子记得这件事。”
他伸手,捻了朵余沙遗落的花。
“花尽牡丹残,却原来,还有人心火未消啊。”
第五十一章
余沙离了春熙阁,很快转进一个小巷子。
说动花垂碧只是第一步,他今日的事情还没了结。
他一边避着主路,一边往牡丹书院的方向赶。
天上的雨逐渐细密,下得大了起来。余沙避着雨,沿着廊下走,没多一会儿,眼前就看到个倚着廊下站着的的妇人,手里拿着把油纸伞,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正是窈娘。
余沙赶路的步伐慢了下来,看到她,一时有些语塞。
“你怎么过来了?”他顿了顿,才走过去问,开口语气有些弱。
他们二人此时都站在廊下,余沙衣服薄薄地湿了一层。
雨下得绵,走在雨里不知道雨势有多大。这会在檐下,才显示出些气势,雨水累在檐边形成细密的雨珠,帘子般得落下来。
窈娘看了看余沙被雨水打湿的那肩膀,语气平淡:“我猜你就是要去找花垂碧。他是男子,又是挂了牌声名在外的人,帮你乘着他们松散的时候在漓江探听倒是无妨。只是你今日定然还是想去一趟牡丹书院的。那花垂碧便帮不上忙了。”群七衣零‘舞|八八)舞九零
余沙被她料中,只得说:“窈娘懂我。”
窈娘没接他的话,只是问:“既然要去牡丹书院,为何不同我说?”
余沙撇撇嘴,想做出个笑容来,却没有成功。
“不想惹窈娘伤心。”他说。
窈娘淡淡地看着余沙,仿佛要透过他的容貌去看他的真心。
可看到最后,她也只是开口,“要去那里,你身边哪有比我还方便的人?”
余沙开口:“墨书死后,沐先生改名换姓,再不肯踏入牡丹书院一步。我又怎好再麻烦先生。”
窈娘,或者说沐窈,眼神落在余沙的脸上,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说了谎话。半晌,才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牡丹书院。
凭春坊一路走来都热闹非凡,行到此处却又陡然安静下来。
这里地势接着一处小山脉,山上有泉眼溪水,还有一处小树林。依着山脉走势建造出的牡丹书院,楼台亭阁半隐在山林中,只见青瓦飞檐,别具一格。就是门口的影壁,看上去便能知道与别处不同。
这这曾经也是一处颇具声名的学府,现如今早就从里到外脏了个彻底。偏偏还留着这一派闹中取静的做派。无非是迎合那些个达官贵人的喜好罢了。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附庸风雅。都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王孙贵胄,谁比谁眼界低呢。
正是因为这书院好,这书院里的女子与别处不同,这才奇货可居。
就是当初为了让这书院里的女子屈服的那些手段,现在想来也是恶心有余,却十分奏效。
死了一些人,毁了一些人,又逃了一些人。这牡丹书院终究还是变成那些贵人手里的一个玩意儿了。
“你不必顾虑我。”沐窈转向余沙,开口,
“我不是那些小姑娘,有什么面对不了的呢。”
—
“他有事在瞒着我。”
宴席还在继续,换了一队伶人,唱的也还是靡靡之音。都是些颂景的词曲,叶绾绾听着还有几丝新鲜,其他享乐惯了的漓江人却觉得有些无聊了。
叶绾绾还在想着不知能不能见到陆画,就听到关澜在旁边没来由地来了一句这个。
她随口接了句:“你那位姘头一看就是心里藏事的人,瞒你不是很正常。”
她这话半是调侃,半也是认真的。虽然认识的时间尚短,但是余沙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倒是也嗅到点端倪。
关澜听她这么挤兑人也不生气。有些事确实是他和余沙这人分开会儿才能想得清。也是莫名其妙的,人在眼前的时候就只记挂着斗嘴生气,反而不如现在看得透彻。
查极乐方,听着像是个扑朔迷离的大事,其实不然。
就像他之前在金盏阁里说的那样,这东西既然在漓江的地界上如此猖獗,那必然和李王府和金盏阁有关,无非就是这玩意北上流入雀获和定州,怀疑有那边的人在操控此事。
可是就算要查,也该从南下的贵族或者茶岩商道的运输网去查。牡丹书院至多是个苦主,就算要查也该是暗中查访,可余沙之前为何又强调宴席是个机会?是今日席上会有事发生?
余沙这人看着又暴躁又别扭,却不是个莽夫,他既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必然是有话藏着没告诉他。
关澜想到此处,不由又有些气闷。实在是觉得有些不知该拿余沙怎么办好。
他确实是天生的一幅好相貌,就算是生气也是别有一番生动的气韵在眉眼处。叶绾绾从小看到大,已然是习惯了。漓江诸人却是没见过他这番的模样和做派的,有意无意地,总要往这边看看。
李达接着说话的由头,直接换了桌子坐到了余望陵旁边,同他小声打探。
“这人是北境世子?怕不是关净月怕自己儿子折在外面了,特地找了个人假扮的吧。”
李达话说三分,余断江知晓这人素来的脾气秉性,当即就明白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有印信也有文书,随侍的人也查过,不会有错。”他隐去了关澜并非是和叶绾绾一同进的漓江这件事,语气里有警告:“世子,不管他是不是,现在他在漓江,就是北境关家的世子。”
他这话李达哪有不懂的,脸上却半分被警告的气恼都没有,还笑嘻嘻的:“先头说起雀获那鸟不拉屎的地界,我还全只当是野人呢,原来还能有这么漂亮的。”
他并没有太顾忌说话,关澜和叶绾绾都是从小习武耳力不知比普通人好多少,自然是听见了。
叶绾绾立刻就想抽鞭子出来揍人。她与关澜再如何不对付也是北境自己的事,怎么能容忍在外边被人这么看轻。
只是她还没出手,便有了新的变故。
厅堂上,一直在奏响的乐声停了,菱云夫人款款出席,朝众人福了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