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我。”余沙回了话,也不再多解释,径直走了。
窈娘看看他,垂下眼,再抬头却是看向门外,不知在想什么。
这小小的凭春坊,眠花宿柳的地方,再要有暗处的人,能是什么人。
余沙回屋换了一身短打,做成脚夫的样子,从客栈后门,沿着水巷去了主街。
街道上灯火通明,时间已晚,正是各家妓馆酒楼开门揽客的时候。
余沙绕过街角,迎面就是一连串灯笼组成的大灯帘。
各色的小灯围着大灯,形状各异,上面绘着美人画像和各色花鸟。都是极小的画,考验匠人的手艺。主灯可以立在地上,上面不光有画,还有各色诗词,都是来往这烟花之地的风流才子写的。
花灯被摆在车驾上,旁边围着一群身穿礼服的人,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这原本是凭春坊每月一度,选花魁时候的排场,要做出盏花灯来,附上各色名人诗词。声势浩大地游街,最后才送入花魁所在的妓馆。
今日其实并非放花灯的日子,想来是为了招待北境这一行人。
关澜一行人的马车随着灯驾的仪式慢慢往前走。马车两边的帘布拉起来,街上奏乐鸣笛的声音不绝于耳,彩灯彩绸都挂了出来,热闹地仿佛是在过节。
叶绾绾好奇地打量着这街道的情景,雀获毕竟太偏了,没有这江南水乡的花花样子,看着新奇的很。
“怎么不见多少行人?”她问,“这么一番热闹都没人出来看看。”肉雯日更⑦‘一}零舞八吧舞9‘零,
关澜坐在一边闭目养神,闻言也并不答话。
叶绾绾习惯他这副样子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想是特意设置来招待我们的?余阁主丧事在即,倒是不太好吧。”
这车驾是为了看景游街用的,并不隔音,随行指路的马夫闻言,立刻解惑到:“郡主有所不知,咱们这位余阁主不是旁人,他是最爱这些的。以前不知送了多少财物来这凭春坊。就是这去了,金盏阁也放出话,说是这丧礼上,也要请好些花魁娘子去奏乐斗艺,好好送他一程呢!”
叶绾绾闻言咂舌:“竟是如此,他这么好色?”
那马夫就笑:“这…这花魁娘子色艺无双,谁能不喜欢呢?”
他们二人说的热闹,马夫记挂着叶绾绾毕竟是郡主,没敢说太过分的玩笑。倒是关澜听了,开口问道。
“凭春坊里,有多少位花魁娘子?”
那马夫见他沉默了一路,忽然有了说话的兴致,嘿嘿一笑,以为他这也是对这些风月之事感兴趣,谄媚道:“这凭春坊啊,是月月选花魁,月月送灯,不过选来选去不过也就几家的人拔头筹。不是这家就是那家。不是春熙馆的花垂碧,花公子。就是眠宵楼的楚姑娘。再有呢,这一年还有些新挂牌的小娘子……”
这话茬马夫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关澜先前还认真听,后面就完全记不住他说的人名了,放空了一阵。这马夫听着没了动静,倒也有些惴惴不安,以为是这些市井之人也能一窥风貌的妓子入不了贵人的眼,又开口道。
“……当然了,这些也就是些不入流的人,今晚金盏阁在牡丹书院设宴,说不定能见到陆姑娘。那可真真是个极品尤物,别说这漓江,放眼天下也没哪个比的上她的。”
叶绾绾原先还听他说,权当听个乐。这话茬一转说到牡丹书院,语气还几多下流,忽然就生气起来。
她这一路上听了牡丹书院的诸多传闻,对其教养女子的风范很是敬仰,又哀惋其结局,再加上有些渊源,自然听不得这些,呛声道:“牡丹书院本就不能与别处比,当时教养女孩的时候什么名家都请过。这样教养出来的人,名门望族家的子女也比得。也是你这样的人能多口舌的?”
那马夫没想到前一个没讨着好,又惹着了叶绾绾,忙告罪道:“郡主恕罪,郡主恕罪。这,小老儿也是担心路上烦闷,随意说些个笑话给贵人打发打发时间。可绝没有怂恿世子去狎妓的意思。”
“你——!”叶绾绾见这马夫意思越理解越歪,恨不得上去抽这人一巴掌。
关澜此刻却像是没看见她发火一样,继续问了下去:“陆姑娘?”
那马车夫受了叶绾绾一顿抢白,有些踟蹰不敢回话。又想着毕竟这是世子那才是个郡主,后面郡主又是要做世子妃的,才拣着些话回,“对,叫陆画,原本是牡丹书院画院的首席。”
“画院?”
前一个疑惑还没解,后一个疑问就来了。
叶绾绾闻言都惊讶:“你来漓江这么久……不,你在江湖上闯荡也好些日子了,怎么这些都不知道?”
关澜看向叶绾绾,也很惊讶,想当日送上北境的那封密信是不是叶绾绾也收到了。
叶绾绾不知道关澜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被噎了下,回答:“前也同你说过,天下贫寒女子,如果想要读书习艺又不愿意入贱籍,以前只能去牡丹书院这么一个地方。一共有琴棋书画四个教习院,各设一个首席,均是院内技艺最顶尖的人,水平之高,莫说漓江,就是放眼天下文坛雅集也是数得着的人物。”
她越讲牡丹书院的辉煌就越觉得生气,开口骂:“所以那余少淼真的是个人渣!就是他把这书院的女子落了贱籍!说你不要老想着那余少淼原来小时候对你多好多好,做出这种事那就不是什么好人!”
关澜还没说什么,马夫听到这话,忍不住多了句嘴:“那也不是这么说的,富贵人家女子读书那也是为了入贵人们的眼好嫁娶罢了。这天底下除了秦楼楚馆,贫寒人家哪里还有人教女子读书学艺的。这入了贱籍不也是正理。”
叶绾绾听了这话,二话不说直接发起狠来,抽出腰间的鞭子就把那马夫抽下了马车。
还好车驾本身走的就慢,那人栽了一身的尘土,倒也没伤得太厉害。
叶绾绾犹觉不够,还想再冲出去继续抽他,却被关澜拦了下来。
“这是漓江。”关澜淡淡地说。
叶绾绾:“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连个嘴碎的都教训不了了?”
关澜看她,知道如果由着她,今天这事铁定要闹大了。
于是他开口:“如果他们今晚设宴在牡丹书院,说不定还能见见那位陆姑娘。你一定要耽搁在这里吗?”
一来二去真在这街上打死了人,那这牡丹书院肯定去不成了。
叶绾绾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收回了鞭子,怒气冲冲地重新坐下来。
她气了半晌,才回过点神,扭头问:“怎么我说那余少淼你这么淡定,之前在客栈也是。换做以前你早发飙了。怎么了,你总算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关澜被她问了这个,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是余沙的脸。
其实他什么都没弄清楚,也不知道余沙和余少淼到底什么关系。
可他想着昨夜在灯下,余沙一笔一划给他写墨书的事的情景,话就自然说出了口:“听着太假了,应该是弄错了。”
叶绾绾:“………”
叶绾绾:“……你就护着他吧,死断袖。”
第四十九章
长街华灯璀璨,夜里的凭春坊醒了过来。在女子柔韧的玉臂和馨香当中,整条街被各色的灯笼和帷幔装点着,热闹得不似人间。
谢景榕端坐在牡丹书院设宴的厅堂里,他身份尊贵,坐在上位。李达坐在他对面,身边坐着个倒酒伺候的婢女。
李达显然是惯熟这样的场所了。这并不似寻常狎妓,确是个正经宴席的样子,堂中人围坐,两侧设有奏乐的艺人,居中亦有歌舞,皆是面容姣好的女子。
谢景榕忍了许久,还是拒了来给他倒酒侍奉的人,让他自己的小厮来伺候。
余断江坐在他下首,敬了一杯,开口:“看来今日的酒宴歌舞,是不得太子殿下的雅兴了。”
谢景榕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实在是有些张扬。”
李达在对面听见了,嗤笑道:“太子殿下也太正经了些,还是该多学学我们这漓江的做派。”
说完他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敲击出此时此刻奏乐地节奏,感慨道:“这《风高曲》可是原来牡丹书院琴院的首席所作,当年一出,天下震惊。你们定州的那些个腐儒,有个什么叫做郭恒之的,还特写了词来配这首曲子。如此好曲,正该配着美人好酒,独你一人在这不识风月。”
谢景榕听他如此说,内心甚觉荒诞和好笑起来,开口:“《风高曲》原是传唱于市井之所,郭刺史所作《风破南楼曲》讲的也是百姓疾苦,这样的曲子谱做靡靡之音,又拿到这宴席上来传唱,才是离谱。”
李达把酒樽一摔,他喝的不多,只是微醺。只是借着酒劲嘲笑道:“说你不识风月,原来你竟是不识抬举。我提那腐儒原本只是给你两分面子,你竟然还端起架子来了。这《风高曲》原不过就是个曲子,怎么就能听出来是唱什么。不过是你们定州这些文人自抬身价,非要给它说上这许多的酸话。说到底这唱的百姓也好,唱的风月也罢,不过是闲来无趣时打发时间用的消遣。太子如此较真,才是真的失了体统吧。”
眼见二人逐渐剑拔弩张,余断江却也不急着劝和,只是淡淡提了一句:“今日北境世子与郡主也要到了。北境向来重武轻文,怕是也不适应这些歌舞乐曲,不若先撤了下去。”
李达听他这么一说就不愿意了,开口:“这北边来的莽夫怎么还如此挑三拣四。他们不适应便给他们偏殿独开一桌。好好的,你又在这扫什么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