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一来是这些年军费大头还是漓江和朝廷出的。大家心里都清楚,给你钱,是为了你护着边境。不给多,是怕把你养肥了,南下篡位。
若钱粮给足,天下没人斗得过雀获铁骑,这是事实。
也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后面出了个翟谡,就颇有些硬气起来。若是关家不顶用,或是不服管,天下总还有人能担着护卫国门的重任。
也是这些年流寇频发,朝廷和漓江之间的茶岩商道屡屡出事,翟谡只能一直留在中原荡寇,才歇了几分心思,天下还稳定着各守一方,相安无事的态势。
关澜不过写了这么句话,余沙倒是想出了二更天去,发起呆来。
关澜见他不回话了,心里不知怎么还有些郁闷,伸手去捏他的脸。
余沙被他捏回了神,这思绪一中断,有些想不起来刚才在讲什么。被捏着看回关澜的眼睛,眼神里是货真价实的懵懂。
他本身就不是显年龄的长相,一双杏眼平添三分无辜,此时也才二十三岁。懵懂着看你的时候,就显得更小了。
关澜心里升起欺负人的别扭起来,嘟囔了一句猫就是猫,把那些纸上官司都丢到一边去,低声问他:“你列了这许多的地方,要逐一排查吗?”
他这句话问的明白,余沙便也一下回过神来,开口:“不必,直接从牡丹书院查,这药在凭春坊出现过的所有地方我都查过了,只差牡丹书院。这些年牡丹书院一直是漓江贵族们私有的欢场,不好安插人。不过许多正式的宴席都设在那边,绾绾郡主如果到了,应该也要开席,那日是个机会。”。
关澜听了,有些疑惑,问:“你似乎已经断定要害就在牡丹书院。是有什么证据吗?”
他虽然看着像是随意揣测,却正说在关节处,余沙头疼片刻,只能强行扯开解释道:“……牡丹书院现在控制在李王府的菱云夫人手里……当年的人虽然还留下了几位,她们中有两个人和李王府交往最是紧密,说不定会有线索。”
关澜不说话了,静静地打量了余沙许久,看得余沙几乎都要毛起来。
幸好他也没盯着看太久,忽然笑了,说:“行,那我们就先去牡丹书院。”
关澜这厢松了口,余沙也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今夜在关澜面前实在是受到了太多冲击,连伪装都懈怠了下来。话一谈完,就小声悄悄抱怨了一句:“……幸好没想起来要去偷尸体。”
他自以为说的小声,可关澜耳力非常人所及,听了个一清二楚,挑眉:“你不说我还忘了,赶巧来了。我一会儿就出门偷去。”余沙被这话惊了,猛地一抬头,还没惊出来,就看见关澜满眼的揶揄之色,这才反应过来,是被这人打趣了。
“……你……你这人。”余沙气得咧了一句。
“我这人怎么了?”关澜还是揶揄着看着他:“本来打算偷了就跑的,这不是一时有事跑不掉吗?”
他这副样子,余沙倒是又有兴致和他斗嘴了:“那你可得办快点,没得事没办完他先给埋土里了。”
“这有什么。”关澜说:“埋土里我再给去挖出来。到时候江也好,湖也好,总之让他随着水往他处去,不比留在这里好。”
他说到这里,忽然偏了头,直直地瞧着余沙的眼睛,开口问:“你说呢?这样好不好。”
余沙被关澜这双眼睛一望,没能细细想关澜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先说不出话来了,隐隐地还莫名心虚。
他是该心虚,他又没死。
可是这心虚好像又不是因为撒了这个谎,好像是因为别的什么,像是有什么小辫子被人拿捏住了似的。
余沙想到这里发起窘来,开口道:“我怎么知道好不好,都这么晚了。先睡了吧。”说着也不管关澜,径直卷着被子窝进了床里边。
“你衣服还潮着。”关澜看他这样子,着实有些好笑,伸手去捞人。余沙以为是这人又要问那些不着四六的问题,缩头龟似的不想答,索性就躺着和他交起手来。
外门的更鼓又敲过一轮,夜色又暗了三分。
余沙躺在床上和关澜打了一阵,听着这更鼓,跟着打了个哈欠,是真的困了。
关澜瞧他那样子,也觉得拉这人熬夜实在是不妥当。这一天一夜的出了太多事。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就退了一步:“行了,先睡吧。”
“嗯。”余沙答应着,实则眼睛都睁不开了。
关澜把人往床里面挪了挪,帮着去了鞋袜。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他其实也是好出身,不知为何做起这些事来倒是没什么障碍。余沙以前也是个被伺候惯了的,半睡半醒着,也没觉出什么不妥来。
等他收拾妥当,这也才打理好自己,上了床。
主屋内一片安静,过了一阵,隐约听得床上有些动静,像是有人在闹。
那动静很快被压制住,连人语也都没有了。又过了片刻,室内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这一方天地里动乱的一天,才算真正落幕。
而院子里,其他人的一天,还远未结束。
项飞白屏退了其他人,留着绿江在屋里,细细把今晚的事情问了。
绿江先前一直在哭,这会儿恢复平常的样子,红着眼睛,慢慢把事情给项飞白复了盘。
项飞白听了全程,末了,还是苦笑了一声:“他到底还是不信我。”
他这话说的没有对象,绿江自然以为他说的是余望陵。内心燃起火来,也顾不上什么身份尊卑,骂了起来:“项管事,我记挂你是少爷伴读,说起来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这才什么事都全盘帮衬的。如今他尸骨还没凉透,怎么就记挂起那位尊贵的主子来了?就是惦记,也莫要来我面前说这些,难道我还凭着那些情谊,同你在一处哭一场吗?”
项飞白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是误会了,却也不能张口说余少淼没死,现在就在屋里跟姘头睡着呢。只能平白无故咽下这委屈,劝慰道:“却也不是绿江姑娘想的这样……哎罢了罢了,今日也晚了,明日再说吧。”
说罢他起身,与绿江道别,出了偏屋。
绿江记着他的仇,也不给他好脸,关门的时候门砸得震天响。
那门就砸在项飞白眼前,砸得他耳朵里一阵锣鼓喧天。无奈,项飞白只好闭了闭眼睛,等着耳朵里那阵耳鸣过去。
等这声音没了,项飞白抬起头,环顾四周。不论是不远处的主屋,还是这处偏屋,还是更远处的思草堂,这偌大的金盏阁里,仿佛都睡熟了。
天地间仿佛就余下了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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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院内,一夜静谧,直到日上三竿了两人才起。
余沙是因为太过渴睡,他其实原先在阁中的时候不这样,哪日不是如履薄冰似地天不亮就醒。可现下不知道为什么,等他睁开眼,确实已经天光大亮了。
关澜是习惯早起练武的,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本来想下床出去练个拳什么的。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压着余沙,对方睡相香甜的紧。
他就没能下的了床。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关澜看着余沙,满腹都是疑问。
他倒是没什么恶意,这点已经反复印证过了。看似就跟个普通的要扮英雄的失心疯一样。
可他必然同这金盏阁,同余望陵和余少淼有千丝万缕的瓜葛。
自己在昨日在那湖心小筑四楼间闻到的味道必然不会有错。他既然有一样的熏香,说不得就是余少淼的亲信。
可若只是亲信,又何必到现在还瞒着他不明说。
关澜思忖片刻,趁着余沙还未清醒,伸手量了下他的身形。
余沙困得很,被他折腾也不愿意醒。哼哼唧唧地闹脾气,关澜也不理,径直又去握他的腰。
这一套量下来,关澜心里逐渐有了盘算。先前这人胡乱给他套了的那身衣服,似乎本来就是余沙自己穿的。
难怪自己穿着短了。
关澜想了想,终于还是把余少淼和余沙联系了起来。
三水一少,正是个沙字。
他没死?
既没死,那那天那个棺材里的又是怎么回事,这人又为什么瞒着自己不肯相认?
还是说他真不是,只是和余少淼关系极为亲近,所以才改了名字。
关澜思绪纷乱,还是想不通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他把余沙安置好,又想起这人兴许就是余少淼。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翻少年的手。
余沙的双手柔嫩,却在几处指尖和关节处有厚茧。
关澜上手略摩挲了下,若只是日常写字,有几处的茧的确是不该有的。
这人擅用暗器,多半是铜钱大小的东西。
余沙还在睡着,不知就这么会儿功夫,人都快被关澜摸了个遍,连底细都要被摸透了。
他就觉得有人在动他,恍惚还以为是在客栈,旬二来叫他起床。拽着被子就想往头上罩,一边还拼命往床里头缩。
关澜看这人不知怎么要闹起来,心里又还有疑问,顿时就有点挣扎。
要是这人真是余少淼,那依着他们幼时的那些习惯,自然是护着惯着的。
但要是撇开这个,只说余沙。那看他这样,不免手就痒起来了。
关澜思来想去,想不出个子丑寅卯,索性不想了。
嗨,管他呢,左右他也没说破身份,就当他不是好了。
这般想着,关澜强行上手制住了人,不让他躲。余沙骤然遇到如此力道,当即反应过来,这不让他睡觉的不可能是他原先屋里面的丫鬟。瞬间清醒,立睁双眼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扰他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