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绾绾本来就是明艳的长相,一双眼睛大而有神,长眉入鬓,生气起来也不让人觉得面目可憎。此时穿的不是华服,还是外出时候穿的便装。一身暗红绣着暗纹,滚着黑色的边,整个人又英气又艳丽。
这美人生气关澜也没什么怜惜的心思,开口:“你收敛些,这是在外边。”
“你还要我收敛?!”叶绾绾感觉真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你自己在外面做出这些事,你还让我收敛?!”
“如今事已经这样了。”见她不准备好好说话,关澜索性杠上:“人我一定要带走,先离了金盏阁再说。”
叶绾绾根本不听他的,自顾自地发火:“早知你这么胡来,一开始将军就不该答应让你出来历练!要是别处就算了,如今定州太子也在,漓江金盏阁老阁主也在。你就非要在外人面前表演咱们北境的笑话不成?!”
关澜听她发了火,这才意识到她在意的关节,疑惑,回道:“这又怎么了,不过是有了个喜欢的人。怎么就是笑话了?”
“你————!”叶绾绾被这句话彻底气急,刚想说什么,却又想起来一件事——他们婚约定下的时候,关澜似乎已经离开雀获了。
他……他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想到这层可能性,叶绾绾总算是火气下来了些,试探了一句:“…………你知道,咱们订婚了吗?”
关澜:“………………”
叶绾绾:“………………”
关澜:“……你不是说宁可做尼姑也不嫁给我吗?”
叶绾绾:“……我现在又愿意了,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关澜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之前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叶绾绾瞧他神色,觉得这事虽然说得迟了些,但是关澜也不是个真的乱来的,想必想通了这些关节,还是能……
“不成。”关澜开口,他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先前在余沙面前夸下的海口比这莫须有的婚约重要许多。“我先前答应过他了,不能失信于人。”
叶绾绾惊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冥顽不灵。愣了一刹,直接拔了剑出来。
“行吧。”她算是真的气昏头了,“老规矩,谁赢听谁的。”
北境世子和郡主就这么在金盏阁打起来了。
消息传到内院的时候,余沙脸上的伪装才刚贴完。
项飞白去门口见了眼来传消息人,这才回到内室。再看余沙,脸上表情就有些似笑非笑。
余沙不明所以,项飞白藏了一会儿才开口:“前面听说世子和北境来的郡主打起来了。”
余沙:“…………哈?”
项飞白老神在在地把后面半句话接上:“说是为了世子养在外面的男狐狸精打起来的。”
余沙:“…………”
项飞白许久没看到余沙脸上如此生动的表情了,活像是吞了只苍蝇。还要再打趣他几句,就听见门响了,有人笑着开口:“前面打的热闹,你这里倒是安稳。”
项飞白和余沙俱是身形一颤,回头一看,正是余望陵。
今日外面有贵客,他个阁主不去迎客,倒是跑到这偏僻的院子里,身边没跟着长随,就是盯着余沙过来的。
从那日在湖心小筑一别,这么多日子了。再次相见,情境倒是确实与那日截然不同。
余沙见他过来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开口先撇清了项飞白:“我逼他来的。”
余望陵笑了一声,瞥了眼项飞白。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并不离近。说话倒还是温和,竟还能笑起来:“你也不必如此护着他,我既然没要他的命,革他的职,就是不在乎他和你的那些牵扯。还是说,你觉得我愚蠢到他是不是被逼的也看不出来了?”
项飞白从余望陵进来的第一刻就感觉有些待不住,此时被余望陵拿话一逼,更想走了。
余沙瞧出来,替他开了口:“左右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先让他下去吧。”
余望陵笑了出来,拿起桌上放着的茶盏把玩:“我可不敢使唤他,这可是你的人。”
“余阁主。”余沙索性改了称呼,“他就算对我有恻隐之心,那也只是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余望陵偏头看余沙:“今日是一点恻隐之心,他就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他日是不是就能为了一点恻隐之心,谋我性命了?”
余沙看出这人今天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明明是这人自己作怪,却非要找旁人的麻烦。要是真看不惯项飞白,杀了打发了都行,他非留着,如今却又要找人麻烦。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错处,明知余望陵就是这么个神经病。却又托大麻烦项飞白这么许多次。
“你想怎么样?”余沙思来想去算是没了办法,索性直接问了。
他这话倒是逗得余望陵又笑了起来,“你如今是在外面待野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怎么这种话都问的出口?”
余望陵看着余沙,嘴角翘着,语气都是恶意:“还是说你现在不过是北境世子养着的玩意,凡是不问过你主子不能开口呢?”
“阁主!”他这话出口,倒是项飞白先受不了,“是我来找的他,你要处置就处置我。”
余望陵看看他,摇头,“瞧你们这样,活像是我是个恶人。”
“你们一个。”他指了指余沙:“不念金盏阁多年养育的恩情,要掀余家的底。”
“另一个。”他又指了项飞白:“不念金盏阁提携倚重的期望,与贼人暗度陈仓。”
余望陵收回手,脸色里满是戏谑:“真是好一对白眼狼,倒确是主仆。”
他这番话全然不顾期间诸多因果,只说大致,把黑白彻底颠倒了个干净。项飞白登时被气得倒悬,恨不得要与他辩驳几句。却又被余沙拦下了。
余沙挡住项飞白,再看余望陵。
此时的情景自然不适合叙旧或是诉衷情。
只是不知是昨夜关澜跟自己说了那么些有的没的,才引得他今时今日再看余望陵,忽然多了些往日没有的思绪来。
他其实很熟悉这个人。
他最初,其实半是作为余望陵的替身养在金盏阁里的,饮食坐卧都随着他的习惯。后来因为余望陵的伤,阴差阳错替了他的位置,看着他看似潦倒地在金盏阁里得过且过,处理经手着他原先经手的那些事务,一日复一日,最后,就到了那日在湖心小筑的四楼一场惊变。
他算是不远不近的陪着余望陵长大,所以多少看得出一些这人那面皮下的三两真心。
就比如那日在望台落水,他知道余望陵并不想取他性命。
也比如此刻,他知道余望陵来这里并不只是想羞辱他。
余沙闭闭眼,身子坐正了些,他再看向余望陵的时候,似乎回到了他还在金盏阁中的那些日子。
他开口:“那日你和关澜说的,是个什么故事?”
余望陵笑了。
很难说他这个笑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他确实笑了。
“你先下去吧。”余望陵看着余沙开口,话却是对着项飞白说的。
项飞白踟蹰片刻,还是行了礼,垂手出去了。
门再次一开一关,屋内的光线悄悄又变幻了一轮。
余望陵看着余沙的脸,款款说:“我准备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当然是个好故事。”他开口,笑意积在眼底里:“幼年失怙,被家人寻回,悉心教导,又承接了祖业。只可惜英年早逝,还背了骂名——啊,不过也是些不痛不痒的事。”
余望陵笑意更盛:“至于第二个故事,我想你我都清楚,是什么故事。”
余沙听完也笑:“你既然算到这里了,你不杀我?”
“今时不比往日。”余望陵说:“杀你虽然没有那么难,却也没有那么有意思。”
余沙看看余望陵,片刻,开口:“你又想做什么,你向他暗示你才是余少淼,不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余望陵说:“怎么说的我一副居心叵测的样子,我这些话,哪一个字不是为你考虑?”
余沙不再说话,余望陵着看他,反问:“还是你觉得,有些事情,告诉他也无妨呢?”
余沙淡淡地开口:“所以你同他说,我流落暗巷之际,吃了一年苦,然后被金盏阁找到,就平安顺遂地长大了是吗?”
余望陵笑:“是。”
余沙冷静地回复:“长老院有记录,紫河车也还有活着的人。”
余望陵:“记录可以烧,人也总会死。”
“此事并没有那么容易。”
“却也并没有那么难。”
“更何况。”余望陵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我予他一个岁月安好的故事,他又何苦穷究其真假呢?”
“人就是这样。”余望陵重新把视线放回手上的杯盏:“若是坏事,便穷尽心血也想证明是假的。若是好事,却又高高抬起,深怕细思片刻就发现是梦里黄粱。”
“何况就算事情败露,他也可以相信那个人不是你。”余望陵笑意加深:“若我才是余少淼,往事再不堪,又同余沙有什么关系?”
“余少淼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余望陵抬头看余沙,“何必再纠结这许多。”
余沙:“你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些。”
余望陵:“毕竟一处长大的交情,我给你收了尸,总要再给你一个交代。”
余沙沉默着和余望陵对视良久,嘴唇微动,开口:“我可以告诉他。”
余望陵先是愣了,等听明白余沙这句话,忽然又大笑起来。待他笑够了,才戏谑地抬起头,道:“你会吗?”
你会吗?
余沙动动嘴唇,想回答,却发现这是徒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