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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沉沙 (榉木无青)


余沙回道:“我是窈娘隔壁的,她屋里的汉壶用完了,今儿犯懒,使唤我来取。”
那老人听了,狐疑起来,仔细打量:“隔壁?你是那催命客栈的?”
余沙倒是没想到自己那个小地方在外界有这么个诨名,错愕道:“怎么就催命了,我那客栈还未挂名呢。”
“说的是琵琶催命。”那老人说,“要不是那个玩嫖客串子的护着,早给你们砸了。”
玩嫖客串子不是什么好话,这是在骂窈娘。
余沙心头不快,却也不想在此与他多费唇舌,只说:“甭管什么催命,什么嫖客的,今儿我取了东西就走,若有问题,窈娘自会来找我麻烦。”
那老人又看看他,倒也没再纠缠,说:“进去之后放聪明些,蓝蝎子的窑在左手边壬字牌第三间。若是进去别的地方丢了性命,莫说我没提醒过。”
这倒真的是好心,这巷子水深,有些地方见着不该见的,确实是要丢性命。
余沙谢过,那老人给他让了位置,余沙便走到了巷道里。
一进巷子,异味越发清晰。倒也不是单纯的恶臭,是多种气味混合在一起之后的味道。
廉价的胭脂水粉,泔水,汗味,属于排泄物的味道,还有更多的,诡异而让人觉得不祥的气味都散落在此处的空气里,仿佛天生如此。
没人会喜欢这味道,余沙也不例外。
但他好似早已习惯了。
他只是皱着眉头,未曾遮口鼻,直接踱步进了巷子。
巷口都是挂着甲字牌和乙字牌的店面,有售卖正经货品的,不过是些吃食衣服。也有妓馆。这里的妓女比暗娼馆的还要下贱。暗娼至少还有个固定的住所。这里的妓女不但接的是最下流的客人,办事的地方也都脏污狭窄,拥挤不堪。
也有那种一个通铺都不避着人的店家,比起野合只不过多了个顶。
而这种地方,挂的也只是甲字牌。
小巷并不是完全笔直的,依着水脉而建,曲曲折折,倒也遮蔽了不少东西。
余沙一路走过丁字牌,越后面,巷道就越拥挤,虽然路边一直有此处的居民。但挂牌的店却越发的少,而且也越发隐蔽,从外面几乎都看不出究竟是做什么的。
余沙找到戊字牌第十号,门口挂着快沾着不明污渍的碎布。柜面和百宝格都是空的。
余沙走进去,敲了敲里屋的门,敲三下,停,再敲一下,再停,又继续敲六下。
这一串敲完,门内并未有动静。
余沙耐心等了一刻,门内才响起一个细微的男声,得贴着门板才能听见。
“做道服还是袈裟。”
余沙缓缓出口气:“袈裟,要干净的。”
门开了,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他开口:“进来说。”
余沙跟着他进屋,屋内倒也不狭窄,左右两边开窗,光线很好,满地都是碎布,墙边立着脏兮兮的架子,陈列着不少衣物。屋子正中放着一张大桌,上面有裁缝用到的各色用具。
裁缝仔细落好锁,走回大桌旁。看向余沙:“要什么。”
余沙答得快,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旧的夜行服,要人穿过的,金盏阁或者李王府出的最好。”
裁缝看看余沙:“不要死人的?那要贵些。”
余沙说:“死人的到时候一查就知道是暗巷流出去的,你也麻烦。”
裁缝笑:“芽儿,挺懂行啊。不是第一次来吧?”
余沙没理他,继续说自己的要求:“也不要受过伤沾过血的,要干净的。”
那裁缝挑眉:“你究竟是要做什么事,恁的事多。”
余沙说:“你就说有没有吧,今日便要。”
裁缝说:“你等着。”
说罢扭头去货架上翻检。
半晌,开口问余沙,“你穿?”
“大些。”余沙回忆了下关澜的身材,“你就找多放些量的。”
那裁缝又找了一会,不知从什么地方翻找出件夜行服出来。展开的时候抖落一堆的灰尘。
“诺,半年前的货。”那裁缝说,用手撑着衣服给余沙看绣工,“你自己验验,用线走针,看看是不是金盏阁的手艺。”
余沙仔细看了看,用手捻线又将衣服翻过来看内衬。最后再看袖口领口这些的磨损情况。那裁缝看他动作,惊讶:“……你小子还真懂行啊。”
“……你倒是没有蒙我。”余沙验完,看向店家:“我还以为你会先拿仿货出来。”
那裁缝好奇:“你是要做什么事,这么小心。”
余沙:“做什么事都要小心,免得大家麻烦,是不是。”
他直起身,看向裁缝:“就这套,多少钱?”
裁缝说:“这可是稀奇货,二十钱。”
余沙从口袋里拿出钱币来,开口:“在这里了,你自己点点。”
裁缝拿过钱币,掂量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开口:“嗯,重量是对的,倒不是假钱。”
余沙看他说这话不免觉得好笑,半真半假地说:“我若有假钱还不愿给你呢。”
那裁缝说:“我给你扯点麻布包着,有要求吗。”
余沙说:“不要新布,也不要纹样,其他随意。”
又过了会儿,余沙捧着包裹又出现在了街道上,这次便目标明确地往壬字牌走了。



第五章
暗巷的道路曲曲折折,一路向前延伸。
余沙沿着一条水道往前走,这里不少人都是顺着小巷的遮掩往别处去了,并不往回走。这些小巷通往的地方,入口比暗巷正经的入口要难找许多,说不准还开在谁家后院里,又彼此连通,不是在这里浸淫久了的人,不要说顺着离开暗巷,怕是连自己的方位都要迷失了。
余沙目不斜视,顺着主道走到壬字牌附近,人倒是变得多了起来。这些人大多都穿着灰布衣裳,也有体面些的穿着绸布,都排在壬字牌第三间的旁边,一脸无奈地等着。
排在末尾的人瞧见余沙,打了个招呼:“哟,来蓝蝎子这里买药的?今儿人多,还要再等等。”
余沙排到队尾,与那人搭话:“往日也没见这么许多人,这是怎么了?”
“嗨,还能怎么,外客多了呗。”有等的无聊的人回话:“那些窑姐儿用的不够了,可不是要来这里多备些。又不是都跟牡丹书院些死要牌坊的娼妇一样,端得什么架子。”
这话引起一连串猥琐又心照不宣的笑声。
余沙等他们笑完,又问:“若是那些东西,又何必来壬字牌这里,前面不也有药店。”
有人问:“那你又来这里买什么?哪家妓馆的,说话让人笑话。”
余沙只得说:“我是替人来取东西的,并不在妓馆里做工。”
许是真的等的无聊,有一抽着杆烟的人回他:“别处都是些脂膏,水油之类。最多有些催情助兴的,再多便没了。只有蓝蝎子这里卖治病的,懂么小子。”
余沙啊了一声,回道:“是花柳吗?我只知道是不治之症,却不知道还可以治的。”
“治不了,想什么呢。”有人嗤笑他:“只不过蓝蝎子这里有药能让那地方看起来没那症状。时候到了,人该废还得废。”
余沙哦了一声,便没话了。有人在旁边仔细打量他样貌,有些狐疑:“你小子替谁家取东西?凭春坊里大小妓馆,暗娼巷里的我都认得,怎么不太知道你。”
这话问的巧,余沙便用那刚知道的诨名答了:“那催命客栈的掌柜,替窈娘来的。”
“娘的。”这话一出,就有人骂脏,摔了嘴里叼着的草叶,走到余沙面前:“那琵琶是你弹的?”
这人身量颇高,余沙要仰视他,回:“……却也不是,舍妹弹的。”
“你那声音真的是……”那人一脸的有仇报仇,想是记恨久了:“今儿既然撞见了,老子非教训你一顿。”
余沙默默退了一步,一手抱着包裹,一手在口袋里扣紧了剩下的几枚钱。
气氛正有些紧张,药店门开了。扣群二?散。0六、酒二三/酒_六追更'
开门的是名女子,身上像男人一样穿着件短打,还缀着些银饰。她看着这门口乌压压的一群人,又看了看余沙面前那个疑似要动手的,皱了眉毛,开口:“别在我门口打,不然今日就闭门歇业了。”
此话一出,效果拔群的很。余沙面前那个大汉狠狠瞪了余沙一眼,收了拳头,说:“你小子,一会儿买完药不准走。”
余沙答应了一声,心里想,又是个只长个不长脑子的傻子。回头拿了药,他就顺着这四周的巷口溜了,谁还等你。
蓝蝎子把店门打开,这处店面倒不像别处,药品都放在明面上。只是瓶子都清一色的白瓷红塞儿,看不出什么差别。倒是那蓝蝎子个个都分的清。问了要什么,便随手拿了药,用毛笔在瓶身上点标记。余沙侧眼看着,倒是每个人都不尽相同,怕是人人都有不同的一套标记,指代不同的药。这倒是十分隐蔽,难为这蓝蝎子都记得住。
轮到他了,他上前说了窈娘的名字,又说了汉壶两个字。
蓝蝎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从台面上找了个药瓶,倒是没用毛笔标。
“替我带句话。”蓝蝎子多说了一句:“命就一条。”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屋里头都是下三滥的人,听到这个还能往哪里想,纷纷大笑。
有人笑道:“哈哈哈哈哈就那荡妇,她也得那个病?”
“玩嫖客把自己玩进去了,哈哈哈哈什么时候她也废了,我倒是愿意去接济接济!”
“对,让那娘们看不上我们这些人,不是傲慢的紧吗,回头落魄了,老子定要好好照顾她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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