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火上浇油总好过吹灯拔蜡,如今除了周徐两家,再无可靠人选。
好好一个海晏河清的楚国,怎么突然弄成这般田地?
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京中文武大小官员,心都悬着,盼望大皇子安然度过危机,以长子身份,领帅雄师,平定国家危难。
傅思醒来,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卧床不起,说不好结果是吉是凶。二皇子狂悖、三皇子不学无术,唯有大皇子谋略胆识皆备,是楚国最后的希望。
尤其傅悉,他生怕老大死了,老二下一个对付的就是自己。老大都玩不过他,自己哪里是那疯子的对手!别说什么皇位,能保住他和老娘、妻子一家性命就不错了!
见老大醒来,傅悉欢喜得像见了亲爹似的,扶着傅思坐起,想去拿他手中攥着的卷幅,被傅思一眼瞪了回来——不知道从哪来的,刚出事那阵都没有。卷成筒状,用红布包着,即使傅思昏迷时,也紧紧攥在手中,任谁也取不到——收了手,回答道:“朝廷里派了徐大将军坐镇军中。今日是七月初七,大哥生辰。大哥你已经昏迷三天了,谢天谢地你终于没事了,真是上天保佑……”
七月初七。
生辰。
傅忆果然送了他一份生辰大礼。
楚国三天过去,傅思恍惚感觉还像和商榷并肩站在舍身崖——摄身崖上,朝阳初升,在佛光里,看见自身。
那短短的一日相处,傅思现在回味起来,像上辈子。
还以为能和商榷就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还以为来日方长,所以不慌不忙,在刺绣上添了两人姓名,定下婚书,但商榷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句——
生辰快乐。
原本以为,有的是时间,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快乐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傅思现在不能容许自己沉溺在个人得失中——
在那里,他是商榷的猫,是商榷的爱人。但在这里,他是楚国的大皇子,是将士们马首是瞻的元帅,是千万楚国百姓的希望。
傅思将刺绣揣进怀里,套上战衣,任谁也不会知道,在冰冷的盔甲下,那幅柔软的刺绣,具有多么强大安稳人心的作用。
贴身藏着这幅刺绣,傅思感到无边的力量与庇佑——画中人曾那么虔诚地拜山诣寺绕象祈福,所以一定会安然无恙、逢凶化吉。
总能和商榷再见的。
“徐将军?他如今何在?”傅思问。
傅悉与周墨面面相觑,傅悉凑到傅思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虽说是活该……唉,大哥,你还是劝劝徐将军吧……他快把老二和老二媳妇打死了……”
傅忆被软禁在狭小的库房中,徐将军来过,然后他脸上就挂了彩。而拧着帕子为他擦拭伤口的徐鲤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嘴角额头也有几处淤青。
傅思来到库房时,正遇上傅忆冷声呵斥徐鲤:“现在还惺惺作态做什么?如今你家不是全然倒戈向了傅思?你父亲不愧是英勇将军,英勇起来连皇子也往死处下拳……这样的岳丈,本王可要不起!滚!”
盛怒之下,连人带水盆一起掀翻。
满室狼藉。
这话说得太过绝情,徐鲤被父亲斥责“身为王妃,怎可不顾大局,任由信王犯下如此大错而不劝谏,你怎配做徐家的女儿!”时,也不曾落泪,但傅忆一个滚字,让她红了眼圈。
她鬓角被打湿,颊边也湿润一片,分不清是水或是其他。
怎么会弄成如今这样?当年,殿下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人……徐鲤几乎要把下唇咬破,想开口说什么,看见站在门口神色凝重的傅思,又把话咽了回去。垂头收拾好被傅忆打翻的水盆,赧然地退了出去。
狭小幽暗的库房里只剩下傅思和傅忆兄弟两人。
傅思看着傅忆随意地坐在角落里,一身落魄潦草,哪还有先前发号施令的威风。
但他也知道,即使傅忆被拘禁在此,依然是有能力随时重获自由的。
只是,他不愿。
他宁愿坐在黑暗里,一身狼狈,也不愿走进光明中,放过自己、放过所有人。
傅思从前一直觉得傅忆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见不得别人好,哪怕不利己也要损人到底。但经过那一日的见闻后,傅思好像忽然明白了他。
傅思按着心口,那幅刺绣揣在他怀里,沾染上他的体温——本身,倾注了包容与祝福的绣品就是带着暖心的温度的,只是,这份温度本该是属于傅忆的。
“你和谢穗去峨眉时,有没有去看望……她?”傅思斟酌字句,目光悲悯地看着傅忆。
傅忆沉默了片刻,然后冷冷发笑:“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一具陌生的躯壳,套了一副忘却前尘的灵魂——彻底的陌生人了,有什么值得看望的?再者,就算相识,也不过是怨恨恼怒,何必自取其辱?”
打了多次交道,傅思渐渐领悟,许多时候,傅忆的话,得反着听。
说不去,就是很想去。
毕竟受了他的礼,傅思不顾地上灰尘水渍,在傅忆身旁坐下,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地讲述——
“她过得很好。没有对任何人的怨恨,即使孤身一人,也有可贵的幸福往事可以怀缅。”
傅思余光瞥见傅忆肩膀颤了一下。
“明月信说过,他快忘了从前的一切了,现在看来,她,忘得更快更彻底。”傅思定定地看着傅忆,“也许,遗忘不失为疗伤的好方法……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让自己好过,为什么非要把所有在意你的人从身边推开——陆沉是这样,徐鲤是这样,住持……你母亲……你明明可以放下仇恨拥有新生,为什么非要毁掉一切?”
傅忆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
傅思想,他可能终于真正了解傅忆了——诚如陆沉和住持所说,是个可怜的孩子:他不是父母共同意愿的产物,至少他的母亲从未期待过他的降生,相反,有的只是厌恶与痛恨。
傅忆慢慢抬起头,闭着眼睛——睁开眼,有些东西就藏不住了——答非所问道:“放下?是该放下。我觉得有些累了……周围都是胸无大志的蠢货,无趣!”
“你既然舍得回来,那么,那个男人对你而言也没有多重要吧?”傅忆嘲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男人之间那点事,不过是皮肉声色,图快活玩新鲜,恶心虚伪!相比之下,还是万里江山更让你心动,是吧?”
“只可惜啊,战事节节败退,傅家的万里江山,那个人泯灭人性换来的天下,就要成为历史了。傅思啊,你离开商榷回到这里,却江河日下,注定保不住江山帝业,这算不算鸡飞蛋打呢?值得吗?”傅忆笑容阴恻。
傅思抿着唇看他。
“值得。如果我罔顾责任,抛弃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只图自我安乐,这样的我,才是不配和商榷相守。
我不能,让商榷的爱人,做临阵脱逃的胆小鬼。更不能,让我们的爱情蒙上一丝一毫的愧疚与不安。
我知道该这样做。商榷知道我该这样做。即使可能再也不能相见,但我们知道,应该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好意思来晚了,今天临时出了点事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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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必胜
陈州已失,云州必须死守。
虽然英勇将军徐锐临危受命来到军中,但依旧由傅思担任主帅——陈州的陷落让军心跌入谷底,徐将军到来能调动他处粮草军备支援,也能制定正确的战略,让吴军不得前进分毫。却还是无法振作已经低迷的士气。
虽然哀兵必胜,但那哀字说的是悲愤者,而不是悲哀者。
战局正酣,傅思顾不上养伤,拖着傅悉一起换上普通将士的战衣,身先士卒,冲在杀敌的第一线——傅悉生平头一次真刀真枪地与人厮杀,腿软手软,连剑都举不起来。敌军的大刀劈过来,他只能呆坐马上原地受死,好在傅思及时扔出佩剑,将敌人钉死在地,才算保住他一条小命。
傅悉回过神来吓得哇哇大哭,抱住傅思就不撒手,“哥!我不行的!你让我回去啊吧!我不能上战场,我会死的!”
傅思一巴掌扇开他,拔出对穿敌军心口的宝剑,手起剑落,又将好几个扑上来的敌人斩落马下——
“有我在,你不会死!你可以跟在我身后,但决不能临阵脱逃!”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傅悉不得不一边嚎啕一边挥剑斩敌,傅思嫌他丢脸,但还是一剑一个,替他除了多数敌人。
傅悉杀红了眼,渐渐也顾不上胆怯了,他也无需胆怯——每次回头,大哥都在他身后。
他相信了,有大哥在,他不会死。
如是连续三日大战,楚国将士们知道,两位皇子都在与自己一同浴血奋战,士气大大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