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周素晚递来的茶盏,虽是在问她话,眼睛却只盯着玉念锦打转,“平日里服侍夫君的,就你们几个?”
周素晚不解其意,伏得更低,声音都似夹着颤:“是。”
“可我听说夫君还有一位爱宠,是个小厮,容貌清俊,更甚家中姬妾百倍呢。”
赵如沁笑音宛转如同春日里最活泼的百灵鸟,她手捧茶盏却不喝也不叫人免礼,歪头看向楚氏,“婆母,这些奴才既是来给儿媳敬妾室茶的,少一个、不合礼数吧?”
楚氏虽是她的婆母,可毕竟她是低嫁,无伤大雅的小事自然是要顺她的心意。果然,楚氏登时剜了玉念锦一眼,“过来。”
玉念锦微怔,回过神后却也只是呆呆的恍若未闻,并不理会,楚氏见状便恨恨斥骂:“你是聋了吗?!叫你过来磕头!”
玉念锦掀起眼帘,漠然看向赵如沁。这骄傲的公主坐得笔直端正,似是在打量屋顶横梁雕刻的花纹,压根儿不屑看他。他心里清楚,赵如沁这就是故意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以后才好摆布。其实玉念锦生来就活得低贱,他并不在意自己为奴为妾,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坐在这个位子上他都可以磕头行礼,可赵如沁不行。
上有灭国之恨,下有失身之辱,他所有的痛苦折磨都是拜这位平宁公主的父皇所赐,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在她面前俯首称奴?
于是他撇过脸去躲开楚氏刀子一样的眼神,不动,也不言语。
楚氏见他这般不识好歹,怕他惹恼赵如沁要连累全家,气得恨不得亲自过去按他跪下。
她咬着牙齿,一字一顿,“我叫你过来磕头,你听见没有?”
屋里的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人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唯余赵如沁轻轻拨弄手中茶盏、叮当脆响,在这满屋寂静里愈发突兀。她云淡风轻,只当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大大方方地当了一个看客,甚至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神色来,“我还以为上官府——”
“怎么,嫁过来第一日就要耍你的主母威风了?”
上官锦冷冷打断她的话,看着她的眸光寒冽,叫人不由打个寒颤,“夫君……”
“亏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夫君,你是嫁过来给上官府当媳妇、操持家务的,不是嫁过来作威作福,摆你的公主架子的。”
赵如沁显然没想到上官锦第一日就这样下她的面子,一时语塞:“我、我并没有……我只是想让他敬茶!”
“现在敬的是妾室茶,他就免了吧。”
“无名有份,他……”
“出嫁从夫,你说这上官府究竟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上官锦的神色愈发阴沉,声音也压低了许多,整个人都如同初夏雷雨到来之际漫天的墨色浓云,不知藏了怎样的霹雳惊雷在后面。赵如沁不敢再闹,终是低了头,“是,听夫君的。”
“既是听我的,那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他、旁人看他是奴才,我看他是与我一般无二的主子,跪拜行礼什么的,以后就免了吧。”
一语既出,四下哗然,尤其是楚氏,差点儿被吓得从高位上跌下来,尖着嗓子质问:“你说的什么疯话!”
上官锦无暇应她,扭头去看惊讶得张大嘴巴的玉念锦。这小东西自从那日被他罚过禁闭之后就一直有些别扭,虽然依旧温顺乖巧,却也多了几分疏离冷漠。上官锦大约能猜到他的心思,尤其是知晓他的身世后再见他这般如此,心中亦不好受。
他牵起玉念锦的手,眸中寒冰尽融,化作一湾春水,语声温柔得像是桃花枝头的南风:“你生来高贵,所以在这世上,你不用受任何人的委屈。”
玉念锦咬着嘴唇哭得像是只花猫却不自知,小脸儿皱皱巴巴的,垂落的碎发也都被眼泪糊在脸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上官锦哭笑不得,拿自己随身的帕子帮他抹脸,这模样像一根钉子狠狠扎疼了楚氏的眼睛。
她站起身,气得发间步摇叮当乱颤,“上、官、锦!”
上官锦置若未闻,与玉念锦执手起身,看向赵如沁,“时间差不多了,该进宫了。”
赵如沁尚未从震惊中回神,她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想登时就发作,可恨方才才被上官锦训斥过,如今只得先咽下这口气,默默朝楚氏欠身行礼请辞,跟上官锦一起入楚宫。
上官府虽则不是皇亲国戚却富甲天下,上官锦又一直谦虚谨慎,因此很受楚王看重。旁的不说,单论这桩婚事,若不是楚王点了头,一个商贾人家又怎么可能娶得一国公主?昨日婚宴楚王亲自到场恭贺,今日他们夫妻俩自然是要入宫谢恩的。
楚王为显亲厚,特意在自己的寝宫受了他二人的礼,闲话几句便要留他们一起在宫中用饭,吩咐御膳房做最时兴的膳食来,其中就有鼎鼎有名的荆州鱼糕。
荆州鱼糕取长江新鲜青鱼剁成鱼糜,加以猪肉末搅拌上劲,用各式各样的模具印成精致小巧的模样,再刷上一层金黄的蛋液蒸食。色如羊脂,鲜香嫩滑,向来是楚国宫廷招待贵宾的头菜。
楚王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才笑着让道:“这荆州鱼糕相传是当年舜皇之妻女英所制,公主远道而来不妨尝尝合不合口味。”
赵如沁依言尝了一口,鲜味在舌尖化开,顿觉惊喜万分,“好精致的吃食,多谢陛下。”
她说着便拉起上官锦的袖子撒娇,有意把他们的夫妻情深做给别人看,“夫君也快尝尝吧!”
上官锦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只随意应和她一声而并不动筷。原来这荆州鱼糕虽是宫廷名菜,做法却并不稀奇,上官锦打小儿吃这个吃得腻烦,早已许久不叫府中厨子做上来了。只不过后来他偶然赏了玉念锦一块,谁知玉念锦就爱得不得了,他呢也愿意宠他,便时不时地吩咐小厨房独独做给他一人吃。
如今人虽不在家中,言行不可随意,可他还记着玉念锦喜欢,便捡了一块放到小碟子里递给正弯腰帮他斟酒的玉念锦,“赏你的。”
玉念锦一愣,手上一个不稳差点将酒水倾翻到上官锦身上,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慌忙跪下请罪。上官锦摆摆手不做追究,他这才恭恭敬敬地接过碟子,一个人默默退后换了碎玉上前来伺候。
上头坐着的楚王早都听说上官锦有一个宠爱的小厮,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他也就装做看不见。只有赵如沁面露不快,当着楚王的面把筷子重重放到玉石制成的箸枕上,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宫殿中显出几分突兀。
玉念锦手中捧着小碟子,这荆州鱼糕是他喜爱的,单是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可他已经领悟到了赵如沁的不满,一时都不知该不该把鱼糕往嘴里送。上官锦猜到玉念锦的心思,转头看他,“吃吧,吃完过来伺候。”
玉念锦点头,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鱼糕,绵软细腻的口感依旧,却不知是不是宫里的御厨没有将鱼肉处理干净,一股子腥味从舌尖一直落到胃里让人直犯恶心。他昨儿本就没睡好,早上被人拖起来一直折腾到现在都还不曾用早膳,胃里空落落的,那恶心的感觉便又混着酸水一起漫到嗓子眼。他几番隐忍都不能咽下,最后实在撑不住打翻手中玉碟俯身作呕。
上官锦吓了一跳,连忙离座要扶他。酸水灼得玉念锦喉咙刺痛,不由眼眶泛红,眼尾沁出泪来。他身上没有力气,一阵一阵的恶心搅得他浑身颤抖,只好软软依在上官锦怀里,眼前尽是乱窜的金星。
上官锦着了急,连连喊他的名字:“小玉?小玉!”
玉念锦无法给予他回应,只觉脑子昏昏沉沉、意识渐迷。可也许是上官锦身上的白檀香丝丝缕缕叫人安心,他合着眼睛,居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第九章 有孕
玉念锦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明禧阁的金丝楠木拔步床上,脑袋依旧很重,沉沉陷入粟玉软枕中。眼前是飘檐垂下的轻纱,影影绰绰,隐约传来窸窣人语,仔细去听却又如同蚊蚋。
他支起身子,伸手想撩开床帘听个分明,谁知有人在外头抢先一步挂起纱帐,他一抬眼,正对上上官锦忧急的脸。上官锦见他醒了忙转头喊碎玉奉上药盏,亲自捏着汤匙搅动碗里汤药,低头吹散些热气。
药汁混着清苦味道的香气拂面而来,玉念锦不由皱眉,上官锦却浑然不觉,舀起一勺药汁递到他嘴边,“乖乖,喝药吧。”
这药黑黢黢的看着就舌头发苦,玉念锦也不要上官锦喂,自己接过药盏,闭起眼睛一仰脖子全灌进肚里,结果反而被呛得咳嗽,眼尾便又晕起一抹酡红。
上官锦一面帮他顺气一面嗔怪他,“着什么急,哪里就苦成这样?”
玉念锦不敢反驳,连咳嗽声都悄悄往下压了压。幸好上官锦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真心怪罪,放下药盏后抬手去碰他的额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晕吗?”
玉念锦摇摇头,晕是不晕了,可身上依旧发虚,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一团棉花。昏迷之前的回忆渐渐涌入脑海,他眼皮跳得厉害,下意识觉得不大妙却又不敢细问,只好蜷缩在上官锦臂弯里,手指都不由将他衣角攥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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