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的“吱嘎”声惊动了正玩笑的两个人,上官玉扭头看过来,眸光一凛,下意识将那少年护在身后。
就这一个动作,如同一把匕首狠狠捅进上官锦的心窝子。
他总还记得年少时,他兄弟二人情谊深厚,时常瞒着楚氏一同在花园里玩耍。有一次被楚氏撞个正着,他也是像这样将他护在身后。那会儿他尚未长成,身量不高,为了上官玉却还是岔腰仰脸,扯着嗓子跟楚氏对峙,反而是瘦瘦弱弱的上官玉畏缩在他身后,怯怯拽他的袖子,声音低得如同蚊子哼哼。
他眼眶通红,满是委屈与恐惧,委委屈屈地对他说:大哥哥,算了。
念起旧事,上官锦心中蓦地一痛,上官玉护着那少年的手便也愈发刺眼。
他缓步上前,目光凌厉,仿佛要在那纤瘦的手上剜出几道血痕。
“别来无恙,上官玉。”
一字一顿,字字如刀,他不知道上官玉是怎样的心情,只是他自己的心尖正嗒嗒滴着血。
十七年,他找了他整整十七年!
多少人都说他死了,找不到了,可他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信上官玉会死得无声无息。十七年了,连恨他入骨的楚氏都放弃了,只有他还在坚持着!十七年的漫长时光里,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看着他亲手画的画像,他何尝不绝望?
他也想着,或许上官玉真的死了,或许他应该放过自己,或许在上官玉之外,他也能另有一番天地。
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堂堂上官家家主,护不住一个心尖尖上的爱人。他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不伦,他站在悬崖边上,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头。粉身碎骨怕什么?只要上官玉愿意,他也会义无反顾地为他纵身一跃,他早就已经把自己给放弃了。
结果这十七年的痴心守候,换来的是他把自己视作洪水猛兽,像他当年螳臂当车一般地与楚氏对峙一样,如今,是他在跟他对峙……
人间世事,诸般讽刺,上官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可笑的一天。
他语气微微沙哑,藏了这十七年所有的痴与苦,爱与慕。
“小玉,跟我回家。”
第十四章
上官玉微微垂眸,嘴角漾起一丝笑容,语声轻轻慢慢,便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
“我名作白璞,蜀国锦官城人氏,大公子怕是错认了人。”
放眼这天下,怕是没有谁敢在上官锦面前如此矜傲,可偏生上官锦却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快步上前将上官玉握着那少年的手扯下来往自己身前一拽,眸光似箭如芒,冷着声一字一顿,“你这张脸,便是化作灰我也认识。”
上官玉从前最是懦弱,如今也不知是经了什么事,在上官锦面前居然也敢拧眉横目,显出凛冽之气。
“说你错认便是错认,放开!”
“十七年前的一松手已然让我抱憾至今,你别想着我会再放开你,上官玉,你做梦!”
上官锦咬牙切齿,一用力便把人拉进怀中,手臂紧紧箍着上官玉的腰,几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你做什么!松开我夫子!”
边上那少年见上官玉被欺负,气得往上官锦身上扑,指甲深嵌入上官锦的手腕,上官锦却只是低头剜他一眼,“乳臭未干,你算什么东西!”
他发起狠来抬脚将少年踹到一边,少年撞上柜子,那上边摆着的白釉花瓶便摇摇晃晃地碎在他脚边。碎瓷片四溅开来,里边盛着的清水也漫了一地。他红了一圈眼眶,看着被辖制得动弹不得的上官玉,委委屈屈地喊出一声:“夫子……”
“寰儿……”
上官玉紧紧攥拳,趁上官锦不注意时举起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要甩他一个耳光。可上官锦反应极快,袖风一扫已然把他两只手都治得死死的,上官玉在他怀中便如同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小鸡崽,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
“上官锦!你究竟要做什么!”
上官玉目眦欲裂,上官锦却依旧云淡风轻。
这就对了,他爱的就是上官玉这样无法反抗的样子,他越是无助可怜,他就越是痛快。
“跟我回去,否则你和你这个小徒弟,就到黄泉路再相聚吧!”
*
上官玉到底还是被上官锦捆上马车,车门一关、车帘一放,外头的秋风吹不进来,车里头却反而寒意更甚。上官玉被反剪双手却依旧坐得笔直端正,阖目养神,除去发髻和衣裳有些许凌乱,全然看不出是个阶下囚的样子。
上官锦的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多年未见,上官玉身材拔高许多,只是依旧清瘦,尤其是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容貌自然也大有变化,不变的却是他那股子漠然冷淡的气质,比之昔年柔软,更添几许孤高自傲。
他变了,又好似没变。
上官锦盯他看了许久,眼神都似乎能冒出火来。再开口时他声音低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上官玉依旧闭着眼睛,连语气都是满满的敷衍,仿若身前这人不过是最最微不足道的过路人,不值他一丁点儿的好脸色。
“我好与不好,和大公子什么相干?”
上官锦心口蓦地一痛,“小玉,你不要这么同我说话,你知道我一直是……”
“公子!大公子!”
马车猛地一个颠簸,车夫长吁一声后慌忙将车停下,外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碎玉也管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一蹬腿爬上马车往里探进半个身子。只见他脸涨得通红,额头汗水湿透鬓发,犹自粗喘着气。
“念、念锦……念锦他、他血崩了!”
上官锦听到这话便再顾不得其他,像阵风似的跳下马车一路狂奔冲进疏桐阁。
一进屋就是掩不住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叫人作呕,还有丫鬟手里端着被鲜血染红的热水匆匆往外走。上官锦心蓦地揪成一团,急忙转过屏风,只见玉念锦床前乌泱乌泱围着一圈人,鲜血甚至顺着床沿一滴一滴淅淅往下淌。
那血便像是落在他心上,滚烫得如同火针红炭,疼得他手指发颤。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脸色已然苍白如纸,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床上躺着的玉念锦双目紧闭,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小脸儿白得近乎透明,反而是嘴巴被他自己咬得乱七八糟,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年太医正在给他施针,稳婆揣着手惴惴不安地立于一侧,手指绞着帕子,显见的是心慌。上官锦站得远,他不敢过去,生怕要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可玉念锦却像是知道他回来了一样,居然勉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醒了!醒了!”
稳婆欢喜得叫喊起来,“快!快拿参汤还有止血的药来!”
她尖着嗓子唤人,一扭头看见上官锦,吓得腿一软登时跌坐在地上,“大、大公子……”
上官锦管不到她,三步并两步过去半跪在床前握住玉念锦的手,“小玉、你怎么样?”
玉念锦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是轻轻地,脑袋重得要命根本转不过头去,只能梗着脖子看他,张嘴似是说了一声:怕。
“不怕,我回来了,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上官锦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玉念锦的眼泪便像是不要钱一样哗哗往下淌。
“不哭了,小玉,都怪我不好,我、我只是突然有了要紧事。”
玉念锦从来是个温顺懂事的,可他并不是一点儿小脾气都没有。他只是不敢有,他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唯一可以倚仗的就只有一个上官锦,所以他小心翼翼、温柔和顺,生怕惹恼了他连现在的安身之所都要失去。
可有的时候,他真的不想再懂事了。
他在给他生孩子——这本来就是他想要他才逼着自己留下的孩子——九死一生,可他呢?他去哪儿了?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立刻去办,一会儿都拖不得?玉念锦自然知道自己没什么了不得的,可孩子、孩子毕竟是他喜欢的,难道连这个孩子在上官锦心中都那么不值一提吗?
如果孩子尚且如此,那他呢?他对上官锦来说,又算什么?
玉念锦只要一想起上官锦离开时那决绝的背影,都觉得心在被什么东西绞着,疼得他五脏六腑连着浑身的骨头血肉,无一处不在疼。生育之苦自然难捱,可更难捱的,是上官锦的冷心。
都怪这些日子的陪伴和温存叫他生出痴心和妄想,忘了他只不过是上官锦捡回来的一个奴才,随手可弃。
他合上眼睛,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这孩子生与不生都无甚要紧。他自己是全无生意,这孩子跟他一起去了倒也不错,好过留在这世上遭人白眼,活得不如蝼蚁草芥。
上官锦似是看出他的心思,语声中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觉意外的无措,“小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对你好!我一定对你好!小玉,你再多看看我……”
他将话说得这样好听,可有些话,晚了那一刻,还不如不说。
也不知是腹中的孩子失了折腾的力气,还是玉念锦他自己疼得麻木,躺在床上的他已然觉不出什么疼来。只是很累,身心俱疲,他就像是一团软软的棉花可以任人揉搓,再没有什么心气去奋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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