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子!”
秦冉唇上血迹未擦,叶秋立在他身前,目光冷冷地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到袖珍瓷瓶上,手指一动,秦冉的手被迫一松,袖珍瓷瓶就被叶秋拿在了手里。那粒药丸也被叶秋从他指尖拿了出来。
不是说好不准人进来吗!
秦冉侧过头,目光凉凉地去看李琳琅。
李琳琅衣服也没换,站在叶秋身后,被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夹在中间,头皮发麻地道:“爷,打不过。”
秦冉:“……”
打不过这借口找的真好啊!
叶秋把药丸放回了白瓷瓶,看着秦冉,问那药丸,道:“这是何物?”
秦冉满脸真挚道:“糖,挺好吃的。”
事到临头,还有心情糊弄人。
叶秋握着药瓶的手一紧,约莫想打人。他道:“为何服药?”
秦冉无可奈何道:“我都说了是糖,你既然不信,何必问我?”
他这么回答,只是被叶秋弄得气哽的敷衍之词,叶秋听出来了。李琳琅刚刚进来看到侯爷手指捏着的药丸,难得聪明了一回儿,对叶秋道:“这是大夫给候爷配的药。压制爷身上的毒……”
叶秋轻轻地道:“毒?”
李琳琅道:“凤栖谷时,侯爷心口中了一箭,箭上有毒。那毒不知何毒,又无解药可解……后来侯爷的身体因此每况日下,受的伤也一直没好过,若是毒从心脉扩散——”
“咳咳……”秦冉一听后面还有话,装模作样地压着嗓子咳嗽几声,对李琳琅道,“有点渴了。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一夜,你去楼下要壶热水来。”
支走了李琳琅,屋内就剩下一个叶秋。秦冉面无表情地仰头看天花板,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现在的模样本就凄惨,是万万不想让叶秋看到自己更加狼狈的模样。纠结了一阵,不如一次性来个痛快,于是秦冉大大方方地躺下了,一手枕在脑后,两条无知无觉的腿瘫着,看起来万分懒散。
秦冉坦诚道:“现在我人落你手里,不想跑,也跑不掉。你想问什么,问吧。”
叶秋没想到他这么爽快,他目光半落不落在秦冉染血的唇上,柔声道:“为何中毒?”
秦冉知道叶秋的意思是想问以他的实力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他想了想,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遇到背后放暗枪的,难免失了一招。我以为只是一箭而已,并不致命,后来才知道箭上还淬了毒,那毒无色无味,无任何征兆,等发现时已经侵入心脉,拔除不得。”
秦冉高高兴兴道:“毒也不毒,死不了人。”
其实那一箭正射中秦冉心口,幸好秦冉反应够快,使箭射偏几分,离心脏还有那么两寸,若非如此秦冉早当场毙命,等不到毒发作。
箭是一重,毒是另一重,若一箭带不走他的命,就让他饱受折磨——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叶秋一直握着秦冉的一只的手腕,轻轻扣住他的命脉,本是防他逃脱。现在叶秋感到心口似乎跟着秦冉的话收缩攥紧,那里没有箭伤,没有中毒,却一样阵痛。他意味不明道:“你为何不回天道宗?”
天道宗修炼道法,也不乏医者。叶秋的师父连云道人,就擅长解毒。
秦冉纳闷道:“你说让我回去?”
“是。”
秦冉道:“我好不容易脱离了天道宗,你还让我回去?那连云老头见我送上门来指不定多高兴。我进去了还出得来么?”
他真正不愿回去的原因,其实是他现在满手血腥,怕一向独立世间的宗门也染了世俗气。
他身为长平候,是朝廷的一把饮血的利刃,是一把挫骨的长刀,让敌人胆寒,让漠北三十八部落惧怕,他一动而牵全身。
天道宗自有一番势力,与朝廷两不干涉,态度中立,以他的身份行动有限,里里外外被人监察着。
树大招风,他去天道宗是为求医问药,什么也不干,这话说出去别人信吗?
诸多身不由己。
他怕给宗门带来麻烦。叶秋垂目,眼睫微不可查颤了颤,道:“中了毒,会如何?”
秦冉笑容一顿。
这一次他想了很久,似乎在考虑措辞。叶秋也不催促,手指轻轻地搁在秦冉手腕的脉搏上,静静地感受他起伏不定的心跳。
秦冉看着叶秋沉稳的样子,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道:“我要是说没有什么你也不信,说了你也不一定全信,你让我很为难。”
叶秋看着他的眼睛,道:“为难?”
秦冉道:“是啊,很为难的。因为一个人要是不愿意说什么事情,无论问什么,听到的话总是真假参半。何况我这个人嘛,偏偏总喜欢把好的往坏了说,坏的往好了说,你说是不是很为难?”
意思是无论秦冉说的什么,都是不可信,都要斟酌一二。
秦冉的本意是提醒他不要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叶秋眼里深沉如水,郑重道:“我信。”
你说的,我都信。我相信你,无论什么。
这是一句毫无保留把信任交给他的话,秦冉手指动了动,自己先怔住了。
他心中涟漪泛起,落下的时候秦冉挑了一个最平静最稳重的语气,道:“我……腿动不了。”
语气颇为庄重,说的话这么随意,叶秋却懂了:他的腿,无知无觉,已经无法行走。
叶秋道:“然后?”
还有?
秦冉为难了。神色有些不自然。不想说。不想告诉叶秋,那毒会侵入他全身筋脉,让他彻彻底底沦为废人,无法自理。他会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遭受毒素挫磨人体最娇嫩最脆弱四肢八脉所带来的灭顶痛楚,直到熬干心血,崩溃至死。
秦冉随性道:“一时不能动弹罢了,过几天就恢复了。”
叶秋皱眉,轻轻地询问:“可否一看?”
秦冉目光落到他的眉心,那一点凸起的眉尖在他心尖上扫了扫,拒绝的话在嘴边一转:“嗯。”
叶秋撩开盖在秦冉腿上的被子,就着坐在他床边的姿势用手探秦冉的关节。
叶秋背对着他,秦冉看不到他的动作。因为双腿无知无感,秦冉就把目光放在自己发麻的腕上。
叶秋进来时那一握力道很大,秦冉的手腕泛了红,他自己揉揉,发现绑在手腕的真灵银线已被叶秋收走。
秦冉道:“叶秋,这么多年你当真没有一点长劲?”
“嗯?”
秦冉用手撑起上半身,坐在床上,摸了摸下巴,盯着一身白衣的叶秋的后背道:“滴酒不沾,一沾就倒。你不知道醉酒之后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可有意思了。”
第七章 出格之举
叶秋缓缓道:“我……”
秦冉看他耳朵根一如小时候爬上了绯红,内心好笑,哄骗道:“你拉着我手不放,说什么话都不听,非得我哄你。小叶秋,小叶秋乖,小叶秋听话……咳。”他喉咙里的痒意又涌上来,咳了两声。
叶秋难言道:“我可有出格之举……”
“什么算出格?”叶秋太过规规矩矩,也就醉酒后有意思些,秦冉不解道,“你是说越矩还是过分?太出格也没有,若说一点没有也不是。你打个比方?”
叶秋几乎是一字一句了,慎重道:“我是否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秦冉不明所以:“嗯?你想说什么?你在我手腕缠真灵银线确实挺过分的。”
秦冉看着叶秋似乎探他关节的动作一顿,看他许久许久都是默然。
于是秦冉也开始默然,他一时猜不透叶秋是何意了。也就醉一次酒,很严重吗?
秦冉心里想着,但见叶秋已经回过身,和他面对面。
叶秋抿着唇,换了个话题道:“几天?”
秦冉略微想了想,明白了他是问自己双腿要瘫几天。叶秋看着他,就看到秦大爷眨了眨眼睛,无甚所谓地道:“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总不至于真废了。”
真废了那还了得,是个人都会难过一阵。不过依据秦冉的性格,他还真就淡定得起来。秦冉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腿几时能好,恢复到什么程度,他就是随口编的。
秦冉道:“你把药瓶还我,我吃了药,双腿就好了。”
叶秋听了这一句,看了秦冉一会儿。他把白瓷瓶捂在掌中,不给秦冉,又问秦冉为何吐血。
秦冉目光扫着白瓷瓶,只觉得叶秋问题真多,但头是他自己起的,只能硬着头皮道:“吐血……”
“爷,你是不是喝酒了?燕大夫说了多少次你不能碰酒,一喝酒就咳血,这地上的黑血是不是就这么来的?”李琳琅突然道了一句。
秦冉:“……”
这混账玩意,从哪里冒出来的。
“爷,你真喝酒了?”
秦冉撩起眼皮看李琳琅,没看到他,看到的是叶秋寒意森森的眸子。
李琳琅不知道他们什么情况,从刚刚提上来的茶壶里倒了些水,先涮了涮茶杯,把水倒了,沏了两杯茶过来。他茶水没倒满,两人接过的时候一滴茶水也没倾出来。
叶秋道了一声谢,然后看到李琳琅目光落到了他手上。
叶秋低头看去,是秦冉的袖珍白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