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孩子的笑声从里面传过来,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些树林和房屋。
秦冉一只手贴在壁上,一圈圈涟漪就从掌心扩散,涟漪停止的时候里面的景象清晰起来。
夕阳西下,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小孩子相互嬉戏,大人们扛着锄头慢悠悠归来,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叫了一声“阿爹”,朝着荷锄的人奔去……
竟是这样一番景象。
秦冉怔住了。
一个人影在他面前成型,模模糊糊看不清脸,同样将手贴在壁上,做着和他相同的动作。
秦冉将手抽回的时候,人影便水纹似的颤了颤,重新凝聚成型,在他往后退的时候,伸出食指,透过环形壁,毫无预料地点在了秦冉的眉心。
只一点,银色真灵迅速涌上来,从指尖开始,这只手就化成了齑粉。
然而已经晚了。
秦冉目光慢慢涣散,无意识中,他鬼使神差地将手掌伸出去,透过了环形壁,和人影的手掌严丝合缝贴合在一起。
顿时,他被一股无形的力拉住了,整个人向前倾,一点一点被吞噬,眼看着大半个身子就拖进去了。
银色真灵被挡在了外面,颇不甘心地在他身上游走,寻找契机。
这时候他手腕上的红线突然光芒大绽,游走的真灵欢呼着从秦冉的指尖钻进去。
指尖一痛,秦冉意识清醒过来,发现有另一股力阻止他堕入壁里。他回过头,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叶秋面色苍白,想要勾他的手指,就把手伸出去,两个人指尖相触,又错开了。
只差一点点。
秦冉怕他担心,笑道:“没事,我先进去看看。”
说的好像里面是自家花园似的。
他脸上慢慢被一层黑气爬满了,有些呼吸困难,就主动垂下手,任由力道拉着他进去。
缓缓闭眼的秦冉曲起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猛然看向叶秋。
线。
真灵银线。
真灵银线缠上了他的手腕,另一端在叶秋那里,牢牢绷紧了。他无法出声答话,但能感受到自己被叶秋强行带离黑壁。
和叶秋在这里拉拉扯扯,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木偶卡在结界壁里进不去出不来,简直都不知说什么好,要是能出声,估计他要气笑了。
让你别管我,进去又死不了,怎么这般磨叽。
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叶秋身上,仔细看是几个赤发红衣的小鬼,笑嘻嘻地攀住他的双肩不放,叶秋刚赶走了小鬼,双腿就被人握紧了,拖着他往地下沉,一沉就沉到了大腿。
地面已是泥淖深潭,动弹不得。
叶秋皱了眉,他的下半身沉在地里,一道乳白色的法阵从地面隐隐可以看到轮廓,光芒已经很暗淡了,是叶秋体内真灵匮乏的缘故。
没了真灵护佑,那群不知是何物的“人”寻着过来了,密密麻麻,渐渐聚拢来,一个个青面獠牙,丑陋不堪,流着一嘴的哈喇子。
看一眼,都令人作呕。
在这里,这些“人”在白雾中居然有了实体,姑且称“他们”为“妖邪”吧。
浮生剑出鞘,银亮的剑光斩断了缚住叶秋双腿的手,又横扫出去,压倒一大片围上前的妖邪之物。
这群玩意倒下又爬起来,不知死活,前仆后继,像看准了叶秋没下狠手,胆大妄为尝一口修道之人纯净的血肉。
有几个稍微有点灵识的妖邪见奈何不了叶秋,退而其次,朝着秦冉奔去,还没近身就被护持的银色真灵一一绞杀,发出凄厉又令人牙酸的嚎叫。
黑气在秦冉面上布满了又消退,最后盖住了秦冉半张脸,他掉在半空中的手有些发麻,眼看着无法脱身的叶秋,神色冷冽了起来。
叶秋不放手,只有他自己来了。
拖下去,不仅叶秋不能脱身,他自己也会被困死在这里,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叶秋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其实还是担心过头,忧惧心里让他不肯眼看着秦冉就这么被吞噬拖进去。
秦冉动动发麻的快要失去知觉的手指,从丹田处抽出一丝真气来,逼到指尖凝成一枚一寸来长、薄如蝉翼的利刃。他做这些动作很缓慢,因为大半个身子被吞噬的原因,呼吸不畅,经脉不通,真气运转受困得很。
他摸索着拉住真灵银线,利刃落下去时银线只是轻微颤了颤,散成一些银色的光点又凝成一条线,牵得牢牢的,让他无法下手。
以柔克刚,藕断丝连,秦冉尝试几次,心头火都冒起来了。
他注意力落在真灵银线上,一双手就从他背后伸出来,盖住秦冉的双眼。秦冉指尖一颤,利刃割破手指的皮肉,血珠落在银线上,融进去。
叶秋猛然回头看秦冉。
银线断了。
沾了秦冉血迹的真灵银线化成点点星光,消散开去。
秦冉已经不见。
那群妖邪像得到什么命令,纷纷四散奔逃离去。
白雾重新覆上来,再想找那一处环形壁却找不到了,好像从未出现过。
秦冉头晕了一阵,慢慢睁开眼睛,然后,又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撞昏了头。
秦冉:“……”
力道真大,他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人结实的胸膛上,听到这人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低沉的笑声。
“哎,阿玉。”
阿玉?秦冉心里道了一句,暗道此玉非彼玉,别真是李琳琅那货。
一只厚实的大手摸上他的头顶,秦冉眼前一亮,仰起头看着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男人脸颊上有一块肉红色的胎记,一指来长,使整张脸带有着粗狂的美感。
这人他见过,是环形壁中看到的那个荷锄的男人。这样想来,他现在身处结界壁里,这具身体应该是“阿玉”的,阿玉,李琳琅。
他想要转头看送他进来结界壁是否消失,若是还留有哪怕指甲大小的缝,也能想办法出去。最主要的是告诉叶秋他没事,没死,大活人一个。他视线久久停在男人身上,动不了,这具身体不受他控制。
“爹爹。”不远处另一个孩子奔过来,还不足男人的髋骨高,这孩子手脚并用,攀住男人的肩膀想要往上爬,蹦蹦跳跳,奶声奶气道:“爹爹背我,背我。”
男人将扛在肩上的锄头放下来,一把搂住孩子的腰骑跨在自己的脖子上,亲昵道:“阿郎,今天去哪里玩了?”
阿郎笑嘻嘻道:“上午上山下午下河,咯,刚刚我们在玩捉迷藏。哥哥一点都不会玩,每次都输,还被阿紫姐姐们好好嘲笑了一番,该。”说着双手蒙住男人的眼睛,将男人当作马儿一样吆喝,“后方有敌人来袭,保护我方主帅,马儿快快跑,驾!”
他有样学样,一会儿又学着官兵的口吻道:“不行啦,挡不住啦,元帅我们应该怎么办?”
……
阿郎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词汇,自编自导,自导自演,一个人玩得起劲得很。
田垄里三五个小孩看着他们,手指一致在脸上比划,道“阿郎羞羞羞,多大了,骑马马,不要脸,羞死了……”
阿郎朝他们吐了吐舌头,毫不在意道:“我就喜欢羞羞羞,管你们。”
男人闷声笑了一阵,扒开阿郎的两只小手,转过身对那群孩子道:“都散了,回家吃饭去吧。”
这群孩子这才一个个欢笑着散开了,一溜烟的,很快就跑没了人影。
秦冉想着没自己什么事,结果男人过来牵他的手,拉着他一起往家走。
记忆里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这样温情过,男人粗糙汗湿的手掌温度通过阿玉的身体传到他的脑海里时,他不知怎么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口有些微热。
秦冉勿自感怀的时间里,视角已经变换了。
但见李琳琅捧着一面铜镜,用湿毛巾敷额角的伤痕。借着李琳琅的视线,原来在一所茅草屋里,屋里简陋,勉强遮风挡雨。一个年轻女人坐在矮凳上纺纱线,手里活不停。
但听奶声奶气的阿郎道:“娘,我帮你。”
娘宠溺道:“哎哎,坐着就好,阿郎今天去哪儿玩啦?”
阿郎忸怩道:“刚刚才和爹爹说过哩,娘问爹爹去。”
过了一会儿,阿郎又道:“娘,你看!”
第三十三章 蚂蚱
伸手掏出几个小玩意,原来是草编的蚂蚱。
娘手不停,抽空看一眼,夸他:“好孩子,找哥哥玩儿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过来,阿郎那张脸放大放大,贴着李琳琅鼻尖,伸手按按他额角的伤口,盯着他的眼睛:“疼吗?”
下手没个轻重,戳在伤口上,疼,当然疼。
李琳琅疼得皱眉,拉下阿郎按伤口的手,睁眼说瞎话道:“不疼。”
仔细看,这时候的李琳琅额角真有一道月牙胎记,还未被火灼伤。从铜镜里,秦冉依稀找到了幼年的他与成年后相似的眉目。这时,阿郎又把手一张,递过来道:“哥哥,给你。”
李琳琅低头一眼,草编蚂蚱。他没接,道:“给我啦,你不要啦?告诉你啊,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哪想阿郎两手背在身后,变魔术似的拿出另一只草编蚂蚱来,一样的红豆眼睛,柳叶翅,活像一对孪生蚂蚱兄弟。他道:“不怕不怕,我还有,我还有好多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