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白眸中神色深沉,道:“能救吗?”
连云道人捋着胡须,摇摇头:“现在,晚了。”这群,不人不鬼只知道嗜血吃人的东西。
嘴里噬着一只惨白胳膊的活死人抬起头,眼睛发光朝着马背上的他们,目露绿油油的凶光,要吃活人。
活人的吸引力比同类相食的活死人更大,若非有道法高强的连云道人压阵,毋庸置疑他们寸步难行。
连云道人不动,秦月白下马上前,不做停留将水心剑刺入那人眉心,看他木愣愣倒下去,然后对他惊吓在原地的兵道:“再遇到这些行尸走肉,一律,斩尽杀绝。”
水心剑带出的血花洒向一旁安稳挺立的石柱上,石柱上还有干涸的、未干涸的结成泥块的血迹。
抬头可以望见的石柱中间挂着的界牌,赫然是饱经风霜的“山蒿里”几个大字,灰尘仆仆,左下角残破的木板夹缝里卡着条触目惊心的白绸,垂挂下来,又在和煦的风里依旧扬起。
人间已经惨淡,东风依旧温柔。
不知道温柔的东风是否带来一点希冀——或许剧变下伤痕累累的山蒿里还留存生命的火种。
又或许……是遍野的残缺不全的僵硬尸体……
还在挣扎的女人乳房被挖,小腹被刺,只剩半个大脑的男人傻笑着捧着一截血淋淋的肠子狼吞虎咽,未出生便瞑目的婴儿的啼哭阴恻恻响彻在血色天空……
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小士兵看到白绸上仿佛锈色的斑斑红迹,也许是洒上的、涂抹上的血,他喃喃道:“人间地狱……”
看到这里,秦冉已经隐隐能猜到后面如何了,他还没继续看下去,又是一阵昏天黑地的眩晕来。
涌上四肢百骸的疼痛提醒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他睁不开眼,全身麻痹。幸好能够感知,意识还在。他意识到自己被人握住了双手,向他输送灵力,缓和他身体的痛楚。只是不说话,沉默得很。
秦冉却嗅到了那人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果然是叶秋。然后叶秋改为搂他在怀里,撬开他干燥发白的双唇,将什么苦涩的东西渡了进来。
第三十五章 尴尬了
两唇相贴,这次他可完完全全清醒着,靠在叶秋肩膀的秦冉已经不能用震惊来说了,如遭九天神雷劈了个外焦里嫩,呼吸一窒,差点闭过气去。
那之前他在幻境中途被唤醒,贴上来吻他唇角的人,也是叶秋么……
幸好叶秋还不知道他清醒了,免了照面的尴尬……他有意识的平缓呼吸,心却不受控制狂跳,心脉乱如麻绳。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叶秋,叶秋浓密的眼捷擦过他的脸颊,似乎张嘴想解释什么。
他根本没料到秦冉会在这个时候清醒,唇未分,齿先动,慌乱中意外地咬了咬秦冉的唇瓣。
然后两个人都愣了下。
秦冉没动,似乎木然了。
窸窸窣窣声音响起,脚步声也远去了。
被叶秋抱回树下靠着的秦冉还是没动。他在装晕。
过了好一会儿,恢复知觉的他估摸人走远,睁开一只眼偷瞄,果然没见到人。
他颇没形象坐在干硬的地上,双手搁在两膝,不轻不重呼出一口一言难尽的浊气,心情万分沉重地很,所谓事不过三,一次两次,次次摊在他身上,就很要命了。
他说不清什么感觉,若是别人接二连三敢这么干,不管有什么万不得已的苦衷,他早大发雷霆将人掀了下去。可事到临头蹦出来一个叶秋,他却并未有丝毫厌恶和反感。
不反感、不厌恶,并不代表他能接受。再榆木脑袋,这点自我认知还是知道的。
这日子过得……一言难尽……
结果转过身背后就是等待多时的叶秋。
叶秋面色如常,只是唇上还有未擦净的沾上的血迹,手里拿着他本该放在卧房的流云剑。
秦冉对照着一摸自己的下唇,才发现被叶秋咬破了皮。这就万分尴尬了。四周空旷,想藏起来都没地方躲着。叶秋垂了眼皮,默不作声把剑递给他。
两人指尖相触,拿剑在手的秦冉又像耗子似的飞快缩回手,躲瘟疫呢……那是他的叶秋小师侄,又不是邪魔外道妖魔鬼怪。屁大点事,介怀个姥姥?他吞吞吐吐,难言道:“你……那什么……我……”
我……
没事……我……
该说什么好?
没别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我不介意,我习惯了?
说什么都欲盖弥彰对不上味,像打翻了酱醋放错了调料,稀里糊涂杂七杂八的蔬食一锅乱炖,挑挑捡捡没一样能吃。
每次遇到叶秋的事情,他实在处理不来,本该灵活的脑子就生锈似的僵住了。口不对心,言不对意,怼天怼地鬼神不惧的长平候立马怂成软蛋,连屁也放不出来。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最后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憋出一句意味不明让人猜测的话:“又不是没被吻过……”上次他在昏迷中被叶秋渡水,算起来,那可是他的初吻啊……
本来还没怎么偏,偏偏他觉得这话出口丢了面子,又胡乱诌出一句:“漠北的姑娘一向豪放,咳。”
意思是还被胆大的姑娘强吻过,把叶秋当作那些漂亮小姑娘了?
这像什么话!嘴皮子破了,说话也不利索。
秦冉已经不是嘴巴疼了,他感觉全身都实打实的疼,还犯苦。那苦味是叶秋渡过来的来源不明的药汁。回想先前令人忐忑不安的吻,秦冉心跳漏了一拍。很难说是不是他的色心动了一下。
七窍通了六窍,情之一字一窍不通的他摸了摸心口,很困惑,又隐隐约约要揭开那层心头窗户纸了,结果这货低头站了半晌,沉思出一个自以为是的结论:下次……找个姑娘试试。
他陷在李琳琅小时候的幻境里,叶秋救他出来,约莫废了好一番气力。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若真追问起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件一件把以前很多事情摊开了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但他还是多嘴的问:“你怎么找到我的?”说完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问以前怎不动动脑子,比如找到之后,又不可避免提到叶秋怎么寻来草药,嚼碎了喂给他……
新鲜的草药?
可他们脚下踩的是焦黑的泥土,周围一片惨烈,都是被火灼过的废墟,一眼望去,断壁残垣、满目疮痍。生机已经断绝,嫩绿的草叶子还没有冒芽生长便被含着邪气的泥土闷死。
没有诡异的白雾迷惑人的双眼,这一番历劫后的物是人非竟才是此处真正的模样。
他目光落在四周,脚步往前走,心中诸多感慨,突然忍不住嘶了一声,朝脚下看去,原来是一截烧焦的树枝从树根上斜刺出来,正中膝盖的伤口上。
不仅膝盖,他全身上下大大小小十多道口子,或深或浅,最重的那道伤在腹部,还在渗血,但并不致命。伤口不知何时何地弄的,原先出神注意不到,现在真真切切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疼。不是错觉。
他身上脏得不行,衣服破破烂烂像沿街乞讨的乞丐。为了救他的叶秋其实伤得更狠更惨,不过瞒着秦冉,换了套素洁的衣服遮掩,内伤不像表面的皮肉伤,秦冉看不出来。
怎么救的他?他问的轻描淡写,可实质上,护持他的叶秋险些丧了命。
桥下浣衣处,那原本浣衣女子浆洗衣服的地方,只有两具女子的艳骨还未化成一抔黄土,巴望着好心人收埋。一个一身红衣,另一位一身绿衣,红衣殷红如落雪天的腊梅花,绿衣新嫩如初春的绿芽。
美丽的事物一旦消逝,总令人格外叹惋……
秦冉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正儿八经的正常男人,一个鼻子两个眼,并未因甲胄加身而比旁人特殊到哪里去——也会感慨家常情短,红颜凋零。
他转移话题:“当初我有感而发一句‘红颜枯骨’,没想到还真一语中的。你早就知道了?”
叶秋应了一声,掌心火出,将那枯骨慢慢烧成劫后的余灰,解释道:“此骸骨,已成妖邪之物。”
妖邪之物……这一句成了一把回溯记忆的长钩。秦冉一言不发和叶秋隔远了。
焦黑的泥土踩上去意外地灼热,勾起人心头浴火,焦躁不安。他浑浑噩噩地走近河边,似乎想洗去身上的污渍。
抚去上面浅薄的一层灰,搅了搅,毫不在意地鞠起一把腥臭不堪颜色泛红的河水,浇在手臂的伤口处。
叶秋过来拽住他的胳膊,看着他,神色惊疑,臭水就从他手掌的缝隙里流走了。
秦冉这才清醒过来,有些茫然地嗅着满手的腥臭。
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后,他厚着脸皮拉着叶秋蹲下,指着河里浅泥遮盖的一处道:“这里好像有什么。”他又想偷偷摸摸转移话题掩饰尴尬。
结果他用剑一勾,勾出来一截人的腐烂的胳膊。约莫在水里安安静静泡了几十年,如今被秦冉一捞重见天日,河水的腥臭味一股脑钻出来——简直令人作呕。
秦冉刚把森然的骨头搁在地上,叶秋叹了口气,又用掌心火烧去了。缭绕鼻尖一时三刻的臭味才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