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盯了许久的秦冉怒了:“你眼睛长脑门上了么,瞪这么大?还看我做什么,看我脸上能长出花来吗?”
李琳琅被侯爷一噎,顶着能剥皮的凉气道:“爷,现在怎么办?”
秦冉道:“你过来。”
等李琳琅过来了,秦冉让他坐下。
坐下?
坐哪儿?
除了秦冉坐的华表勉强完整,别的凹凸不平尽是些歪瓜裂枣,五花八门什么样式都有。锥子形的,瓜子脸形的,漏斗形的……还有些散散碎碎带棱角的小石块,光看就觉得扎屁股得很。
磨磨蹭蹭好久都没挑到顺眼的,顺眼的已经被侯爷坐了,他暼了眼侯爷坐的破败华表——胡子上的饭,牙缝里的肉——没多大点。
“磨蹭什么?”
吓得李琳琅一屁股顺势坐到后面的华表上,木木不动了。那磨盘大小的华表上的棱角直棱棱戳肉,让他屁股如坐针毡,又坐了半刻钟,他被扎得忍不住站起身:“爷招我过来做什么?”
秦冉言简意赅:“等。”
等叶秋。
“叮叮——”
李琳琅确定没有听错了:“铜铃声。”
清脆的铃声响了一声又隐去了,一会儿隐隐约约时不时出现一声,等竖着耳朵听时又乍的藏了起来,这种勾一下又跑的方式,挠得人心痒痒,又不得不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着实难受。
秦冉气定神闲,一只手仍然有一搭没一搭的挠着华表,还有心思讲故事:“深山老林里常有一种野生玄狐,通人语,还有点灵性。
有些游方术士会将它们捉去豢养起来,教它们狐媚之术,让其在大雾天气配妖铃行走。
那妖铃注了法术可以惑人心神夺人心魄,第一声响时人还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以然,第二声响起常人就会有所察觉但还无害,等到铃响三声,正当你全神贯注之时,玄狐就会化成你所想所念之人,你眼被幻术迷惑,耳被妖铃堵塞,就会身不由己跟着它走。
然后被那游方术士挖心剖肝,投入丹炉中,听说这样炼出来的丹药吃了能长生不老,羽化成仙……”
讲完了,秦冉语调平平道:“你真听到铃声了?这铃声是不是时长时短,时有时无,让你心痒难耐心神难安?你现在什么感觉?”
“心跳有点快。”
“是吗?”无聊至极的秦冉唬他,“我可什么都没听到,你真听到铃声了吗?”
本来在大雾中就不辨人神鬼妖是非真假,又加了来历不明的铃声委实诡异,秦冉还心大的讲什么妖铃玄狐,听了两次铃声的李琳琅脸都绿了。
他绿着脸看侯爷,看到侯爷若有所思望着天色,跟着看去,才发现他们头顶的白雾正前方罩了一团黑雾,开始人影大小不明显,约莫被风刮着往他们这里翻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夹风带雨,霎时间他们头顶阴沉沉一片。
李琳琅眼前顿时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他听到黑暗中传来侯爷轻微的咳嗽声,等眼睛适应黑暗,摸索着走过去用身体为秦冉遮挡斜风细雨。
又是起风又是下雨,这可怎么办才好……
诡异的铃声再次响起时李琳琅身体蓦的绷紧,感受到李琳琅身体僵硬的秦冉瓮声瓮气道:“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了?”说毕,两只手终于忍不住抵开李琳琅胸膛,让嘴巴和鼻子露出来。
他的头脸被捂得严严实实,都快要闷死了,好容易从夹缝里喘出了一口气。这才感觉重新活过来。
“叮——叮——”
“叮——叮——”
铜铃声真真切切被他们听在耳朵里,好像从某个具体的方向过来,伴随着“哒哒”的动物踩踏地面的声音。
那斜雨有灵性般洋洋洒洒落了一阵,仿佛被铃声逼退似的霎时间就收了回去,应景一样衬托古怪的氛围。
黑暗中的李琳琅被侯爷抵退了几步,约莫知道自己捂得紧了,转为挡在秦冉身前,右手摸上后背水心剑的剑首,目光落在漆黑的前方,语气颇为古怪道:“好像是灯笼。”
黑天瞎地、荒山野岭哪来的灯笼。
“看清楚了吗,灯笼后面是不是应该有个人。”
“没人——”约莫还不够恐怖,李琳琅慢吞吞添了一句,“挂在半空中的灯笼……”说这句话的语气,好像对面是凶神恶煞牛头马面似的。骇人。
“什么色的,红的绿的还是黄的?挂的多高,多大的一只灯笼,长眼睛嘴巴了,能吃人么?”
秦冉说完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咳嗽一声——他一受凉就容易咳嗽,幸好咳的不厉害,总归死不了。
现在他目力所及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等眼睛适应黑暗果然看到了挂在半空的灯笼,不是一盏,是很多。
罩在他们天空的黑雾适时散去了,像老天爷开的玩笑似的,滚雪球一样翻滚来,又排山倒海般急退而去,不一会天空清明澄澈一片,只在他们四周留了薄薄的稀释过后的白雾。
所有荒诞无稽的诡秘无处遁形,到底水落石出来了。看着明晃晃的巴掌大的小灯笼停在几丈开外,秦冉克制地抽了抽唇角,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灯笼。他问:“吓人么?”
李琳琅默默闭嘴不言。
约莫浓雾遮掩时看不清晰,到了近处什么灯笼、哒哒声、铜铃声都真相大白,原来是行经此地的车队。阵仗还不小,大概十七八辆的样子。
巴掌大的灯笼正挂在车厢前招摇撞骗,准备再吓死个人哩。
秦冉他坐的位置其实非常尴尬,这车队约莫是从另一条道上来的,碰巧华表碎裂一地碎石挡了车队的去路,拉着车厢的马和载在货物的牛车要绕过去,非得他纡尊降贵挪一挪窝不可。
识趣的人见到这种堵车又堵路的场面,大多会起身让开,等了好一会儿,坐在打头马车前的汉子见秦冉稳稳当当坐着不动,大概没见过这种死皮赖脸赖在石头上不走的,下车走过来准备好一番劝说。
秦冉正和李琳琅闹着呢。这位爷死活不让李琳琅抱他挪位置,李琳琅拗不过侯爷,见汉子下车找过来了,朝侯爷摊了摊手:怎么收拾?
秦冉默默地看着大汉近在咫尺,这汉子正是寿春客栈和他有过交谈的黑衣汉子,这车队约莫就是他跟随老当家的那一支。秦冉朝李琳琅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黑衣汉子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撞上了鬼打墙,都快和秦冉蹭鼻子上脸了,愣是觑着两绿豆眼左顾右盼,像没看见他们似的。
第十五章 久坐得瘫
好半晌,这汉子约莫看不出什么异常,回身朝整装待发的弟兄们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秦冉坐的破华表:“没啥问题,来几个手脚麻利的兄弟把它挪了。”
秦冉:“……”这么大个人坐在这里看不见,果然眼瞎么?
白白看了一出戏码、站在秦冉身旁默然当石柱的李琳琅:“……”他瞅了眼冷风中拢了拢衣领的秦冉,颇有些忧心忡忡,唐突出声:“请问这雾几时能散?”
黑衣汉子转过身来,似乎被他突然出声惊了一跳,看李琳琅确实是个人而不是别的妖魔鬼怪,道:“这雾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也别指望它能散。”
他似乎是个话少的,李琳琅问一句答一句,也不多说。两个摩拳擦掌的汉子带着铁锹、绳索、石锤走过来,来势汹汹的架势,不像挪石块,像来拿人的。
“等等——”李琳琅眉尖一跳,他家侯爷还像草扎根似的牢牢坐着呢。
“能载我们一程么?”秦冉在华表废墟上逡巡半天,没找到他遮羞的青色斗笠,估摸着被压在哪个给黑不见底的旮旯,就算刨出来也不能用了。他有些可惜,抬头就和两牛高马大的汉子走了个对眼,淡定自若地重复了一遍。
两汉子用碰见鬼的神色睁圆了双眼,又不约而同张开了嘴巴,噤若寒蝉。啪啪啪,铁锹、绳索、石锤掉了一地。
秦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朝李琳琅做了个口型:像鬼么?
李琳琅默默地扭开了脸,拒绝回答。
同样被惊吓的黑衣汉子目光茫然落到秦冉身上,他是个胆子大的,表情不变盯了秦冉半晌,又确定他和身边那人搭伴,不是什么牛头马面妖鬼蛇神的,淡淡点了点头:“成。先上车,外面风凉。”
他又瞅了秦冉一眼,约莫没见过一脸病容还跑到孤山野地走动的,那模样风稍微吹一吹都能飘,何况坐在冷硬的石头上不是给病体找罪受么,多说了一句:“别整天坐着不动,越坐越冷,对身体没好处。站起来多走动几步,活络活络筋骨血脉,不然待会坐马车坐久了还得瘫。”
已经“瘫了”的秦冉欲言又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哇……
趁着黑衣汉子招呼其他人搬运碎石的空挡,李琳琅悄声问秦冉:“爷刚刚的意思是……”
“我们先走。”
大概怕下大雨,车队的脚夫三三两两将牛车上遮蔽不了的货物挪移到空闲的车厢里,他们搬挪的时候李琳琅留意过,都是寻常物件,还有好些铁器,算不上稀奇。
脚夫都是面相凶恶人高马大的粗鄙汉子,但对他们也客客气气,以礼相待,看样子不像大凶大恶的坏人……李琳琅想的是另一重:“就这样把叶公子丢下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