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已经很浓重了,几米外李琳琅的身影开始若有若无,除了遮人视线,这雾看着也无大害,秦冉让他站近了,然后对叶秋道:“放我下来。”
周围没有可坐的地方,李琳琅在华表残骸中挑挑选选,打扫出一块勉强能坐的位置,又在上面铺块四四方方的棉布。
李琳琅旋身,伸出手道:“我——”来吧,“来吧”两字还未脱口,就看到叶秋径直跨过他,不由分说把秦冉放到打扫干净的华表上。
这华表选的极好,烂的也极好,秦冉坐上去刚好垂下双腿,不至于完全悬空,久坐也不累人。
叶秋单膝跪地,一只手臂揽着秦冉消瘦的后背,让他调整坐姿。秦冉手撑在残破粗糙的华表上,还没动,叶秋又低下头,两手整理他皱巴巴的衣服。
秦冉头一次被人这样精心对待,宛如珍宝,颇有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闺阁里的小姑娘,受不住一点脏污……
他伸手想制止让叶秋不用麻烦,手指刚勾过去,叶秋正好抬起头。秦冉的指尖不偏不倚点到叶秋薄薄的唇瓣上。
秦冉当场愣住了。
同样呆呆的李琳琅想要抱自家侯爷的手还没放下,又看到自家侯爷手指触着叶公子的唇瓣,紧密相贴,密不可分,要多放荡有多放荡,要多轻薄有多轻薄,一个晴天霹雳把他给震惊了。
他口齿不清地道:“候……候……”
柔软的触感通过指尖传到秦冉的神经,反应过来的秦冉身体一僵,收了手连忙把头偏向一边,不敢看叶秋此刻薄怒的表情。许久许久他人还是愣愣的。
李琳琅看到叶秋站起身来,神色冷漠面无情绪,估计也是被侯爷轻挑的行为吓到,解释道:“叶公子,我家侯爷不是这种人,你别往心里去。”
“嗯。”
李琳琅看了看一言不发神游开外的侯爷,又看着少言寡语神情难辨的叶秋,被一头一尾俱不交谈的两人夹在中间,好生尴尬。实在尴尬到没话找话,他目光四瞥,瞥到叶秋衣裳某处时眼神一亮,提醒道:“叶公子,你衣服下摆脏了。”
“无妨。”说是无妨,叶秋的视线扫着偏头发愣的秦冉,看他耳朵根都红透了。李琳琅跟着也发现了这一点,默默盯着侯爷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嘀咕了句:“奇了,从没见爷为此红过脸。”
敏锐抓住“此”字眼的叶秋不咸不淡问:“此?”
一天之内被两次主动搭理,李琳琅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他不知该不该说,摇了摇头,又忍不住蹦出几个字:“侯爷不为女色所惑,就算……美女绕膝也面不改色……”
接着意识到自己笨嘴笨舌——这话扯得不明不白实在令人遐想,什么叫不为女色所惑?叶公子身为男子,侯爷点了人家双唇脸红,为男色迷惑了?美女绕膝,说的侯爷好色淫逸似的。
见侯爷愣神半天估计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把心一横,心道死吧死吧,倒豆子似的抖落秦冉的陈年烂事:“前年有位官员想讨好侯爷,不知从哪里听说侯爷喜欢……倾城佳丽,趁侯爷回京,买通侯府下人偷偷塞进来一位貌美女子。后来……”
说到此处约莫李琳琅也觉难以启齿,不由自主低下声音,“那女子不知使了何法钻进侯爷的寝屋,躲在帐中想来个投怀送抱。等侯爷入夜进屋时……但见那女子未着寸缕攀附上来……咳……”
他当时晚侯爷一步入屋,见到的已经是一名裸女被点了穴位昏倒在地,身上盖着侯爷的白色外袍遮羞。
站在女子脚边的侯爷别说脸红,简直是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得可怕。事后侯爷就派人将女子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后来也有陆陆续续送姑娘的,被烦得不行的侯爷直接打包卖给了妓院,咳……再派人挨个请送这些女子的大人去妓院为她们赎身……别说,还挺管用。再后来就没人敢送女人了——怕丢人。”
两人的对话在秦冉耳边乱麻似的窜,还不知道被卖了的他回过神来,尴尬地咳了一声,偏回头看着嘀嘀咕咕的二位,感觉右耳有些热意,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发烫发红的耳根。
“我记得天道宗有一个法子:借助外物将真灵灌注其中,以气为引,可以指出一条路来。不知我记错没有,那玩意叫什么方晷?”
秦冉皱着眉头望过去,李琳琅这混蛋和叶秋说了什么?是他耳朵聋了还是坏了,听到了什么……女人?
天道宗?方晷?
李琳琅不知道他俩之间的师侄关系,压下好奇,去看叶秋。
站起身的叶秋手掌一翻,手里果然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物件,物件看起来有些年头,盘面覆有锈色,说是垃圾里拾的李琳琅都信。
叶秋随手拨了拨方晷的指针,覆盖锈色的银色针尖轻轻向右转了角度,又不安分的左右轻轻摇摆,像拄着拐杖行走的老人,颤颤巍巍。最后指针指向正南。
李琳琅疑惑:“这就可以了?”
叶秋道:“媒介。”
李琳琅不明所以:“啊?”
看明白了的秦冉道:“哪有那么容易,这玩意好用归好用,没有媒介做引也是白搭。”说着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那块叶秋醉酒时从“绣春坊”刨出来的黑色破布,递给叶秋:“你试试这个。”
李琳琅道:“这又是哪来的?”
秦冉意味不明笑了一声,阴森森地欺哄他:“从土里刨出来的,你说哪里的土里面会有人的衣服?”
李琳琅跟着秦冉的思维往下想,脑子里慢慢出现了侯爷拿手刨坟堆的画面:侯爷一边刨土一边念叨,约莫刨到了什么转头看他,脸上鬼气森森,眼睛发绿光道:上好的人骨,晶莹剔透……想到此处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开始发凉,打了一个激灵。
以候爷的为人……真说不准会这样干……还是别问了,后面指不定更恐怖。
叶秋掌心火出,乳白色的火苗烤炽布料。刹那间,手心里只留下一滴蓝色的液体漂浮其上。当液体缓缓注入方晷,幽光泛起,锈色从盘身褪去,银白色的盘面露出,一缕金黄色的光芒将指针包裹,推动针尖移动起来。
不一会儿,针尖停在东北方位。方晷不会出错,东北既是出口。
叶秋手里盘着方晷看秦冉。等他抉择。
雾气在两人间漂浮,一片白茫中那抹金黄色显得绮丽。叶秋持盘负剑,白雾绕身,竟有些仙人之姿。
这样清丽脱尘的人物,应该遥遥端坐九天做那不染情欲的云中仙,或在皑皑飘飞落雪天里,茶香袅袅幽闭朱门旁起剑独舞,一剑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第十四章 脸绿了
如今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生死无门,地狱无路,单单看着这张脸都有点可惜,若是带着他敲锣打鼓游街串巷,光露露脸都能赚大笔钱。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叶秋还有那么点……姿色?
姿色?
混账,姿色怎么能用在叶秋身上,又不是女人。
他这番想法刚冒出来就掐灭了,让叶秋露脸卖钱也是被李琳琅那货管钱管严实了——他手里没存一个子,穷疯了。钱是身外之物,脸是自己的,他不可能厚着脸皮找人要。
但不得不说,叶秋确实生了张骗人的脸,若是常笑一笑,不那么生人勿近,讨姑娘欢心,能拐走一大片……
……
琢磨过来琢磨过去,才回到正事的秦冉伸手柱着下巴,发现根本没有放手肘的地方,他撒开了手撑着破破败败的华表,一只手有节奏地敲击,大模大样道:“我就不动了,劳烦你寻寻出路。”
他这个残废,自己帮不上忙又不直说,还要摆出大爷的谱来,看得李琳琅眉心一跳。
叶秋收了方晷,蹲下身态度强硬地执起秦冉的手腕。秦冉他刚刚臆想了一番叶秋,莫名有些心虚,两人挨近了,他撩下眼皮就能看到叶秋被他手指点过的双唇,那股通体不自在感又上来,心虚加不自在,身子就这么僵着没敢动。
万一……不小心又碰着什么不该碰的地方,这乐子可就大了。
一根真灵银线从叶秋指尖凝出,绕着秦冉的手腕缠了一圈,另一端拉在叶秋的手上。
线绷紧了又缓缓松开,垂落到地上,隐去了。
叶秋无人察觉地握了握缠着真灵银线的手,像是牢牢攥紧了不可追回的某些东西,什么都没说,站起身来。
他垂眸看了秦冉一眼。有些耐人寻味。
尽管没有只字片言的解释,秦冉读懂了:此去或许是泡一盅茶的时间,或许一时三刻,他若是晚归去而不返,不必等他,另寻出路。
浓雾无形隔开两人的距离,银线拉长拉远,随着叶秋一同深入,再也不见。
等叶秋走远了,李琳琅茫然道:“爷,我没看懂。”他不住暼向秦冉的手腕,叶公子蹲下身像是在爷手上缠了什么,但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像表演一出哑剧,哑剧手舞足蹈神态丰富比这好看多了。
秦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看什么?”
李琳琅:“……”
看到您老轻薄叶公子算不算?
他还是忍不住瞟向侯爷的手腕,上面真有什么古怪他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