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琅又道:“那不知这泰阿山又在哪个方位,具体还有多远?”
“这……”老爷子略微睁了睁眼,背过身,手指在崇山峻岭中指了指,定在一座高耸的山峰,道:“往前走,尽头就是了。”
李琳琅目光顺着手指看过去,又被遥远的远方糊了一脸。
大概是李琳琅的表情太过新奇,老爷子旁边的小孙子笑嘻嘻地道:“爷爷,这大哥哥真有趣。”
秦冉唇角一勾,看到小朋友头扎双辫,粉扑扑的小圆脸着实可爱,忍不住招了招手,给了他一把糖。那糖是李琳琅特地买来哄侯爷喝药的,被逼无奈的秦冉药倒喝了,糖一颗没动。
小朋友揣着糖,喜滋滋地去看爷爷。
那羊角辫在秦冉眼前晃来晃去,辫脚还绑了红色的蝴蝶结,十分乖巧可爱,晃得他心痒手也痒,伸出手就想去摸人家的辫子。
然而还没有摸到,手就动不了了,他不明所以抬头去看叶秋,看到叶秋嘴唇无声动了动,似乎念了句咒语。
秦冉:“……”上次是定身咒,这次又是定身咒,叶秋这是上瘾了吗?!
这时老爷子道:“囡囡,还不快谢谢人家。”
小朋友回过神来,开开心心地对秦冉道:“谢谢姐姐,姐姐人美心也美。”又看了看叶秋,甜甜地道,“哥哥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的姐姐。”
秦冉这厮脸皮挂不住,就让李琳琅买了一顶青笠遮羞。小朋友看不清容貌,没听到他出声,又看到他在叶秋怀里,理所当然认为是哪位姐姐,哪里知道是位铁骨铮铮的男子。
叶秋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偏了头去看远方。
李琳琅憋不住笑,就用拳头抵着唇角,肩膀不停耸动着。
秦冉:“……”
等爷孙俩走远了,李琳琅抖着身体,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一边笑,一边学着小朋友语气道:“姐姐人美心也美。”
秦冉凉嗖嗖地看了他一眼,道:“剑要掉下来扎脚了。”
李琳琅伸手往背后一摸,剑好好的放着呢。他又笑了几声,回头去看爷孙俩,那两人已经消失在蒿草深处。
他跟着秦冉二人往前走了一阵,恍恍惚惚不知想什么,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差点摔进了草丛里。
秦冉一看,脚指头大小的石子,能将人绊倒也是运气临门,道:“笑傻了,路都不会好好走了?”
李琳琅把绊脚的小石头踢开,茫然对秦冉道:“爷,刚刚的老爷子我有些面熟。”
秦冉面色一肃,道:“怎么说?”
李琳琅道:“在北门绣春坊,我追着一个黑衣人追了半条街,那人戴着面罩看不到脸,但我记得他的眼神,和刚刚那人一样。”
他抚着额头,想了想又道:“黑衣人看身形是个身形矫健的中年人,这人又是老头,可能是我认错了。”
一个人身形可以改变,眼神却是不会变的。
荒郊野外突然出现爷孙俩,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情,李琳琅没注意到,秦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看李琳琅精神不振的样子,秦冉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奈何躺在叶秋怀里,手短,拍不到,便道:“认错了就算了,别想那么多。看前面,远方还等着你呢。”
李琳琅第三次对着远方,默默无言。
说小村庄在泰阿山的尽头其实不完全对,因为秦冉三人朝着高耸的山峰走了几里路,就看到了两根华表。
华表残破不全,周围杂草丛生,其中一根只剩下一半,一看就是年久失修无人打理。李琳琅走过去把冒尖的草压了压,就压出了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石碑也是残缺不全,上面隐隐约约刻了几个字。李琳琅掸去上面的泥土,露出下面的字来。他念道:“一……蒿里。”顿了顿,回过头对秦冉道:“爷,这里有几个字。”
秦冉让叶秋抱他过去一看,“一”字上面分明还有笔画,只不过被截断了,便让李琳琅再把石碑下面的土扫了扫,露出原貌来。
这时李琳琅才看到石碑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刻的是:“元和七年廿月十二日山蒿里之……”“之”下面就没了。
李琳琅站在石碑前,愣愣地道:“爷,下面没了。”
“你往旁边挪一挪。”秦冉没好气地道,“我看不见。”
李琳琅让开了,秦冉这才把斗笠放一边,去看上面的字,道:“‘山蒿里’应该是一个村名或者别的什么,说明前面不远处有人家,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了,这字不全,你看看能不能把下面的碑底——”
没有人声,秦冉去看李琳琅,发现这货拿着一张帕子专心致志擦华表,已经擦了一大半。
等李琳琅停下来,秦冉额角青筋跳了跳,道:“你在做什么?”
李琳琅吹了吹华表上的残灰,结果被扑了一脸,呛声道:“我,咳,看上面有图案,擦来看看。”
擦来看看,要不是够不到上头,这两三丈高的物件岂不是都要擦一遍?
如果不是腿动不了,秦冉一脚就踹过去了。
李琳琅道:“爷,你看,这个好像是一条鱼。”
华表上刀刻了一整副动物的图案,盘绕着表身,因为年代久远经历风吹雨打,刀刻斧凿的痕迹消磨了许多。被李琳琅擦拭过的地方,依稀辨认出一首一尾,咋看确是鱼首和鱼尾。
秦冉扫了一眼,图案眼熟得不行,天道宗上山入口旁的石刻,刻的就是这玩意,就算烧得只剩下灰渣子他也能认出来。约莫想起在天道宗不愉快的往事,他口气不大好道:“鱼什么鱼,这是螭吻,龙生九子,第八位就是它。”
“我记得我们侯府门上也有个什么龙,那个又是什么?”
“椒图,镇宅用的。”秦冉揉了揉眉心,无奈道,“用不用我把龙的九子一一罗列出来,分别介绍名字、用处,然后你再画个图,随看随认?”
李琳琅忙道:“不用不用,就告诉我华表上刻螭吻有什么用就行。”
“你问他。”指着叶秋的秦冉往后一仰躺下了,表情有那么点不情不愿,本来抓攀着叶秋手臂借力撑起上半身的那只手放了下来——力竭了。
他不习惯被人抱,或者说不大喜欢被人抱着。一向装大爷惯了,怎么说……被人搂搂抱抱总有种柔弱无力感……
叶秋虽然外表是个冰渣子,比起他受伤中毒后怕寒畏凉的体质,身上还是暖的,像寒冬腊月里送暖的篝火,那一点火苗足够吸引人。
……
第十三章 熏神染骨
问叶公子?
李琳琅捧着帕子有些为难,先前在寿春客栈也是因为侯爷才主动搭话,叶公子言辞寡淡,又是生人勿近,总之不太好相与的样子……想了许多,李琳琅硬着头皮看叶秋。
叶秋面色淡淡,约莫没想到秦冉会把这个皮球踢给自己,垂眸去看窝在他臂弯里挣扎是否起身的秦冉,就看到这大爷约莫力气用尽了无力折腾,朝他摊了摊手,意思是交给你了,你看着办。
叶秋收回目光,颇给面子地吐出言简意赅的几个字:“螭吻,驱邪纳福。”
驱邪纳福……集镇或者村落要么竖界牌要么刻界碑,以示前路是“某某”镇“某某”村。竖华表本就少,何况上面刻的又是寓意深刻的螭吻,露天荒野刻这么个古怪东西,又是在出过怪事的泰阿山附近,不是纳福,倒像驱邪的……
驱的哪门子邪?
乘车来泰阿山的路上,秦冉看到车厢外的李琳琅对旁边的叶秋态度诡异,想亲近又不敢亲近,想交流又不敢交流。冷冷清清一向不喜言谈的叶秋主动答李琳琅,他刚想夸一句不愧是修道的鼓励鼓励,就见叶秋低下头对他轻声道:“搂紧我。”
他来不及思考其中含义,就被叶秋抱紧了。他感到一阵风刮过他耳旁,身体轻飘飘地升到了半空。
“轰——”
年久失修的华表碎裂开来,整个向前倾倒,一阵阵惊雷般接连落下,发出巨大的连绵不断的声响,地上开始龟裂,铺天盖地的灰尘迎面而来。
秦冉的耳朵出现了短暂的轰鸣,能感到地面在震动,传到他身上却很微弱,大概是被叶秋抱着的原因。
他被叶秋搂在怀里,额头抵着胸口,颇有些不舒服。秦冉皱了皱眉,就听叶秋道:“好了。”
他抬了头去看,灰尘还没有散尽,一片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到。不一会儿一个黑影走近,踏着灰尘,头顶犄角,看起来怪模怪样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等它过来,他一乐,原来是李琳琅。
李琳琅一身灰,头上插了一根野草,他咂了咂舌,吐出嘴里的沙粒,郁闷道:“怎么好好的就倒了呢。”
秦冉没有回答他,他的视线朝着前方,灰尘未尽,一阵浓雾以可恐的速度席卷而来,几乎就在李琳琅说话的时间里,他们已经被裹挟其中。泰阿山的浓雾,那寿春客栈里的黑脸汉子口中所言的,诡异又会吃人的浓雾。
就是这雾么……
有什么声音在响。
李琳琅神色一动,道:“有铃声。”他伏在地上听了会儿,又摇了摇头,茫然道:“奇怪,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