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近些年秋晓街以北越发繁荣,烧杀抢掠的事件也频繁发生;而以南的焦竹坊则是大片的荒郊野岭和祭祖天坛,尚忆坊又都是皇亲贵胄,都有自己的亲卫军,巡防这两坊的像是在白吃皇粮,因此南北两营的夜巡便不再按秋晓街划分,采用了轮班制。
路千棠第一晚轮班便分在了有离坊,有离坊是整个郢皋最热闹的地界,因此巡防起来会更加吃力,估计一整夜都没有偷奸耍滑的机会。
他腰间挂的刀没有他平时使的重,倒也挺趁手,那位千户说给他挑一把刀,那个小旗还真的一板一眼地带他挑了半个时辰,其实挑来挑去哪有什么区别,路千棠就是看他挑的认真,不知道怎么打断才好。
郢皋没有宵禁,反而在入夜后更加热闹,特别是有离坊,处处灯火明艳,恍如白昼。
路千棠跟着夜巡队巡到了烟柳巷,就闻到了散不去的脂粉香,前面就是棋缘馆,门口、窗前还有扬着手帕招呼客人的姑娘,有大胆的还把手伸到了夜巡队的身上。
只是夜巡队规矩紧,要是被发现少不了一顿打,被碰到的就会厉声将她们喝开,那些姑娘被吼了也不害怕,笑嘻嘻地跟他们插科打诨。
那些姑娘瞧人一瞧一个准,拽着路千棠的袖子调戏他:“大人,是不是头一次来这里当值啊,巡防多没意思啊,来跟姐姐喝酒。”
路千棠今年腊月二十七才满十七岁,确实年纪没她们大,但被她们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头疼,又不想跟姑娘家发作,只把衣袖扯了回来,冷声说:“当值不能喝酒。”
那些姑娘又笑作一团:“大人这样好看,确实不要喝多酒,容易叫人偷走。”
路千棠烦的不行,突然听见头顶一声尖叫,忙绕到棋缘馆对面去查看,就见一个女子挂在二楼的窗户边上,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
那些姑娘也受了惊,惊骇道:“这不是新来的那个?又招惹谁不高兴了?”
挂在窗沿上的姑娘死死拽着身后人的手臂,尖声哭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饶了我吧。”
路千棠眼看那姑娘要掉下来,忙扯了一旁的帷幔,两步登上了二楼窗子下的屋檐,搂住那姑娘的腰身防止她坠下去。
楼下巡防的倒吸了一口气,叫他:“你不要命了!那是什么地方!快下来!”
路千棠还没缓过神,手上突然一松,那姑娘又被拉了进去。
他抬眼往屋里看,顿时下了一层冷汗。
第3章 贵门
路千棠不认识旁人,坐在正中的那位他倒是知道。
就这一位,他大概就能明白自己真是闯了这些贵人的金窝了。
站在窗边按着那姑娘的人侍从打扮,一只手把人按住,另一只手上的那柄刀唰地落在了路千棠的脖颈上。
这间屋里都是极富极贵之人,在小榻上侧卧着的是南抚公家的独孙,名叫季陵,身侧还围绕着几个美姬。
季陵看了看他,认出了他的官服,没好气地说:“京西营的人现在都这么放肆了,小爷在这儿寻个花问个柳也要被查?”
路千棠还站在窗外,刀也架在脖子上,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称呼,正在斟酌,坐在正中的人说话了:“慕贤不要动怒,这小孩我倒是见过。”
萧轻霂微微扬了扬下巴:“进来说话。”
路千棠站在这群王子王孙的面前颇为不自在,想赶紧离开,摆低了姿态赔罪:“殿下恕罪,卑职以为出了意外,才冲撞了几位爷。”
萧轻霂笑了笑,放下了茶盅:“不要这么害怕,诸位公子都是文雅人,不会为难你的。”
坐在屏风边上跟美人互喂葡萄的是显安侯家的世子钱礼,衣衫大敞着,这会儿也插了话:“瑾王殿下,我倒是好奇您跟这小总旗什么交情,这么护着他说话?殿下是文雅人,我们可不一定。”
季陵也笑了:“瑾王殿下说说看,交情过的去,看在殿下的金面上就饶了他。”
那姑娘也不敢叫了,只是哭得直颤。
路千棠情不自禁地抬眼看向萧轻霂,要说交情,那肯定是没有的,自己不过给王府送过茶,这位贵胄竟然还见过他?
萧轻霂敲了敲手里的玉骨扇,笑:“还较真起来了,没有什么交情,只是给王府办过事,又看着这小孩年纪小,估计是头一次当值——但诸位若执意要罚,本王也不好说什么了。”
钱礼从美人膝上站了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大剌剌地说:“这张脸倒是好看,比那些小倌儿强多了——莫不是这相貌合了殿下的眼缘?那我们可不能没轻没重的。”
他这两句话说的颇有羞辱意味,路千棠也没什么反应,低着头一副任君发落的模样。
萧轻霂的眼神在路千棠身上稍稍停留,笑说:“这说的什么话。”
季陵抬手推了一坛酒过来:“不为难他——把这坛酒喝干净,就可以滚了。”
路千棠愣了愣神,虽然他是第一天当值,但也知道当值饮酒是大过。
钱礼看他不动,说:“怎么?喝个酒也是为难你了?”
路千棠心内快速权衡了一下,一声不吭地接了酒坛一饮而尽,喝得太急,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漏到衣领里,青袍濡成了深色。
钱礼拊掌笑起来:“行,小总旗还挺爽快的,一坛酒也够让你回营吃顿鞭子了,是不知道这规矩吗?”
路千棠被酒劲冲得有些发昏,拱手道:“卑职知道,几位爷消气就行。”
萧轻霂没再说话,饶有趣味地盯了他一会儿,手指若有若无地轻扣着青瓷茶盅。
季陵摆摆手:“赶紧滚吧,以后少管闲事。”
路千棠应声:“是。”
他转身出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强忍着想呕酒的恶心出了棋缘馆。
夜巡队已经换了班,只有跟他同屋的赵景还在底下等着他出来,路千棠压根没看见这还有个人,钻了个墙角吐的天昏地暗。
赵景也不嫌他,还给他拍背顺气,紧张地碎碎念:“这是给你喂了什么啊?给你吃人肉了?还是灌了春.药?要给你叫个姑娘来吗?”
路千棠脑子一片混沌,被他念的更晕了,摆摆手,半天才说:“什么啊,罚我喝了一坛酒。”
赵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这些贵人都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刚刚还跟他们打趣的姑娘们也不敢说话了,倒是有人偷偷递了帕子给他,低声说:“大人心肠好,往后更要小心些。”
路千棠低声道了谢,没接她的帕子,跟赵景借了力回营去了。
棋缘馆这边的美色宴席一直到子时还没散,萧轻霂便要起身告辞了。
那两位倒是没多挽留,都知道瑾王殿下身体不好,声色犬马也得适可而止,便与他辞了别。
雁竹扶他上了马车,低声说:“太子派人送了信。”
萧轻霂在车内坐定,果然看见一封信摆在手边,他蹙眉读完了信,又在烛火下烧了干净。
回了府,雁竹为他点上安神香,把沾了酒气的衣裳拿出去让人丢掉,才关紧了门问:“殿下,明日要去见一见太子吗?”
萧轻霂眉目间颇不耐烦:“来不及了。”
雁竹有些吃惊:“是陛下那边?”
萧轻霂揉了揉眉心:“折子已经呈到了内阁,明天就会出现在朝堂上。”
雁竹说:“这件事属下还在着人去查,程大人那边也查过了,尚有许多疑点,不一定是太子手下的人所为。”
萧轻霂冷笑:“自然不是。”
雁竹见他摸茶盅,眼疾手快地给他倒上热茶。
萧轻霂捻了捻茶杯,说:“逼良为娼这种事可大可小,京西营这些年烂到了根子里,与匪合流的事儿也没少做,怎么一跟太子扯上关系,折子就直接呈到了内阁。”
雁竹立刻了然:“既然能顺利到了内阁,那姚阁老必然会呈到御前——听说梁王殿下已经被吊了虎符,留职待处呢。”
萧轻霂神色不变:“梁衮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只是留职待处,不过是给梁衮军民一个说法,姚章还守着内阁,梁王能有什么大碍。”
雁竹说:“那姚阁老闹这一出……”
萧轻霂突然笑:“他想给太子泼脏水,闹一闹东宫,再唱一出苦情戏,虎符不日便能回到梁王手中;若是脏水泼不成,也能让陛下分心,到时候念及梁王苦劳,再有姚贵妃吹枕边风,姚家势头只增不减。”
雁竹说:“殿下,那我们是不是要再为太子查一查?”
萧轻霂眼底湿冷:“近些日子,怕是有人在太子面前,搬弄了本王的是非。”
雁竹低头说:“是属下疏忽了,属下立刻去查,把那些多余的舌头割掉。”
萧轻霂微微抬手:“不急,太子不信任本王也是情理之中,那这盆脏水,就让他先接着吧。”
雁竹应了声,看他像是乏了,正要叫婢女进来伺候,萧轻霂又突然开口:“让你查半日闲,都查到了什么?”
雁竹答道:“半日闲的东家乔承孟,正是当年的塞北第一刀,有个女儿,今年十二岁,妻子在十年前因病逝世,五年前就带着女儿来到郢皋,后来进了王府当过几天拳脚师父,离开后就开了这家茶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