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棠眨眨眼:“不知道,应该人缘不错。”
萧轻霂下了朝堂,还没抬脚下长阶,一个小太监疾步上前行礼:“见过四殿下,太子殿下说东宫今儿做了文思豆腐,还进了茯苓糕和金栗酥,想着殿下爱吃,叫奴婢来请殿下去东宫用个午膳。”
萧轻霂笑了笑:“劳烦太子费心记挂着,那本王今天就去东宫打太子的秋风了。”
萧轻霂进了东宫内殿,便有宫人将他向后引,走到荷花池边,遥遥听见湖中心的竹林小榭传来乐声。
其中有宫人拨开竹帘,便看见太子正在跟他招手:“歧润,来这边坐。”
萧轻霂落了座,才望见周遭还摆了一只盛冰的大坛,里头冻着酒壶。
宫人上前给萧轻霂倒酒,萧利从说:“这壶酒从冰坛里拿出来有一会儿了,知道你向来喝不了这些,这个不大算酒,是从通羌来的葡萄酿,像你往常吃的水果粥,不伤身子。”
萧轻霂道了谢,喝了一口,笑说:“的确不大像酒,倒是解暑的好东西。”
萧利从抬手指向冰坛:“你若是喜欢,回头孤让人把这东西送到你府上。”
萧轻霂也不跟他客气,说:“那皇兄顺道把金栗酥也一并打包送去吧。”
萧利从大笑:“知道你爱吃那个,但是等用过午膳再吃,不然瑾王殿下就吃不下别的了。”
用过午膳,宫人上了点心,连带着奏乐的婢女一并撤了下去。
萧轻霂垂着眼用点心,完全无视萧利从欲言又止的态度,晾了他半晌才似有所感,抬头看他:“皇兄怎么不吃?”
萧利从捏了一块茯苓糕,叹息说:“最近孤总觉得身边有数不清的眼睛,让孤心里发毛,坐卧难安。”
萧轻霂说:“皇兄是东宫之主,难免招人注视。”
萧利从把糕点放在自己面前的瓷盘里,说:“还有陛下在朝堂上说的事情,歧润,你怎么想?”
萧轻霂放下盛了葡萄酿的琉璃杯,说:“皇兄刚刚辅政,就闹了这么一出,不管这件事与皇兄有没有关系,身上都沾了脏,总归会让别人多想的。”
萧利从说:“孤让人去查了程焦手底下的那个千户,有些不大对,他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按理说捐了官职的也该有记录,这个倒是直接当了千户,背景又一片空白,属实让人想不通。”
萧轻霂低声笑了笑:“这就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了,皇兄当真是被人阴了一招。”
萧利从微微探身:“那依你看,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萧轻霂面露难色:“若是早些时候处理,也不一定这么难办,皇兄这次棋差一招,慢了歹人一步。”
萧利从像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眉沉思。
萧轻霂又说:“这件事皇兄应该很早就听见风声了吧,有人想栽赃你,就该早做打算了,逼良为娼这种事放在郢皋也不少见,但是放在太子殿下身上,就成了大过。”
萧利从默不作声地饮了口酒。
萧轻霂微垂的眼睫下掩着锐光:“皇兄也不必太担心,我已派人在查了,有些事情,皇兄还是不出面的好。”
萧利从敛眉看他:“歧润有什么办法?”
萧轻霂说:“既然是栽赃陷害,那就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萧利从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若是背后的人动不得呢?”
萧轻霂又捏了一块金栗酥,放在唇边,眼角带笑:“何必去动他。”
萧轻霂回府时已近傍晚,太子果然叫人把葡萄酿、金栗酥连带着新做的杏仁酪都送了过来。
雁竹跟进去替他脱了外衣,换了一身常服,萧轻霂脸色有些不好看,显得十分没有精神。
雁竹忍不住开口说:“殿下,是药效上来了吗?”
萧轻霂在靠椅上坐下,半撑着头说:“明天就是十五了吧。”
雁竹答道:“是,宫里也该来太医给殿下问诊了。”
萧轻霂点点头:“这两日事情查的如何了?”
雁竹说:“回殿下,程大人那边已经有了眉目,那个犯事的千户是梁衮人,但来到郢皋已有一年了,近些日子才进了京西营。”
萧轻霂说:“本王也差不多猜到了,你既然查到了,那人估计也活不久了,只是木已成舟,现今该怎么把太子身上的脏水擦干净。”
雁竹思忖了一下,说:“既然迟早会死无对证,那就弄点死人也说不清的东西。”
萧轻霂笑:“交给你去办,办的干净点。”
雁竹应了声,又说:“殿下,太子那边属下也查到了一些,太子最近与一个国子监的贡生走的很近,像是新收的门客。”
萧轻霂勾了勾唇角:“盯他几天。”
雁竹应下来,说:“殿下要休息一会儿吗?看起来脸色很差。”
萧轻霂摆摆手:“回来的路上吃了药,总会有点反应。”
雁竹担忧地看着他:“这种药吃久了总是对身体不好。”
萧轻霂说:“不碍事——对了,让你查的那小孩呢?”
雁竹这才想起来路千棠的事,说:“还真查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第5章 困兽
萧轻霂微微抬头:“哦?查到了什么?”
雁竹说:“这位总旗也是凉兖人,当初跟着乔承孟一起来到郢皋,查了一下身世,爹娘都死在当初凉兖的那次大乱里,就是正元二十三年——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旁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萧轻霂又露出了饶有趣味的表情,把拇指上的扳指转了好几圈,突然说:“当初凉兖狼骑大败,就是十年前吧。”
雁竹说:“是,定北侯府都让纳蛮人烧干净了。”
萧轻霂眉梢轻挑,笑说:“定北侯,姓甚名谁啊?”
雁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凉兖狼骑的威名就算在今天也是话本子里传唱的英雄佳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话:“定北侯名叫路鉴明,其父路擒远,跟着惠启帝打过江山……殿下,您的意思是?”
萧轻霂眸中一片清明,露出捕食者那样的光彩:“本王就是那么一猜,生在凉兖,又姓路的,也不少。”
雁竹拱手说:“那属下再细查一番。”
萧轻霂微微点头:“本王倒是好奇,他进京西营到底要干什么。”
于兴拿的药的确好用,涂了几次伤口也不再火辣辣地熬人了,只是还不能大动作,一不小心仍会流血,路千棠本来想伤好了再回半日闲,这下是只能硬着头皮回去了。
第二天临走前赵景给他上了棉纱布,身上都裹紧了,防止伤口轻易裂开,路千棠也怕让乔承孟看出来,穿着严实地回去了。
他回去前大概知道自己要见谁,但到了门前还是紧张的不敢往里走。
他正踌躇呢,乔青青正好从外面回来,绕到他面前才敢认:“真是你啊,穿这件衣裳差点认不出来了。”
路千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小声问:“谁在里面?”
乔青青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了:“我爹啊——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伯伯。”
路千棠点点头,又傻站着不往里走。
乔青青叉着腰回头看他,说:“路千棠,你干嘛呢?还不进去,回来看家吗?”
路千棠还没说话,乔承孟从里面出来了,脸色沉着:“你叫他什么?”
乔青青吓得脖子一缩:“师、师兄。”
路千棠赶紧行礼,不小心扯到了背上的伤,疼的蹙了蹙眉,叫道:“师父。”
乔承孟冲他一点头:“进来吧。”
路千棠屏息进了里屋,瞧见软榻上坐了人,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乔承孟,乔承孟连个眼神都没回应,直接伸手带上了门。
路千棠有点局促,榻上坐着的人头发里搀着大片的白,正缓缓喝着茶水,抬眼瞧见他远远站着,冲他招手:“过来。”
路千棠顺从地走到那人身边,半跪在他面前:“世伯。”
这人正是刚刚班师回朝的现任凉兖主将——单池留。
单池留年近六旬,举手投足仍是金戈剑影的缩写,身不覆甲也是高马利刃下的脊骨。
单池留打量他许久,笑道:“长大了,自上次一别,有几年没见了?”
路千棠垂头说:“三年多了。”
单池留拉他起身:“坐这儿,我可担不起你这一跪。”
路千棠反而不敢起身了,有些僵硬地跪在原地。
单池留大笑:“犟骨头,起来——我这次回来,主要也是来看看你,听说进了京西营,感觉如何?”
路千棠这才坐到了他身边,说:“才待了三日不到,没什么感觉。”
单池留拍了拍他的肩头:“我虽然常年不在郢皋,但也知道,京西营里头多的是吃着皇粮的地痞,郢皋也是。”
路千棠听出来他意有所指,接话道:“近些年肥缺的位置上大多都是那些靠着祖荫的贵门子弟,什么春闱秋闱也都是走个过场,前两年还兴了一场文字狱,寒门出不了贵子,郢皋也只能任这些地痞横行。”
单池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换了话题:“想念凉兖吗?”
路千棠心头一震,轻轻点了点头。
单池留又说:“知道凉兖人怎么驯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