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郢皋又有传闻,瑾王空得一副神仙皮囊,却有难言之隐不足之症。
天色擦黑,戏要开锣。
戏台上拉起了阵势,等着角儿换装亮嗓,戏台下宾客满座,喧闹非常。
管事算着时间,在门口迎着,不多时,瑾王的车驾停在望水楼外,驾车的一身黑色劲装,王府侍从打扮,腰间挎一柄宽刀,先行下了马,又去伺候里头的贵人下车。
车帘刚刚掀开,一个身着粗布衣的妇人哭叫着扑在了车驾前,哭喊着有冤要诉。
驾车的侍卫立刻横刀挡在了车门前,大声喝她:“在瑾王车驾前哭闹,你不要命了?”
管事的也赶紧叫了打手去把这妇人拉开,那妇人又抓又挠,哭闹不休,也不管这车里坐着的到底是阎王还是菩萨。
车驾里不声不响,似乎对这场闹剧漠不关心。
那侍卫走近抬脚便要踹,突然听得不远处一声喝:“住手!”
侍卫收了脚,那妇人已被拖开几步远,看见又有贵人车驾过来,便更加声嘶力竭地哭喊不止,挣扎着往前爬。
第2章 当值
烂摊子被人捡走了,车驾里的人才抬手掀了帘,侍卫也忙转身伸手搀扶。
瑾王缓身下车,入眼便是月白镂金丝如意祥云花纹蜀锦长袍的一角,往上看腰身中系同色云纹锦带,其间坠了一块霜色半月玉珏,他起身时那弯霜月就微微摇晃起来。
瑾王殿下生得一双半剪秋水的狭长凤眸,眸似九天寒星,肤如琳琅软玉,黑发束玉冠,因病气显出的苍白倒也成锦上添花了,任谁看了这副容貌都要半天移不开眼。
管事见瑾王下车,忙叫那群打手都撤了,弓腰拱手迎上去:“殿下金安,今儿唱的是南柯记,殿下这回没打发底下人来点戏,也不知道这出戏您爱不爱听,不爱听马上叫他们换去。”
萧轻霂手中一把玉骨扇,折而未展,右手执扇,扇尖握在左手,走近来便能察觉到他周身萦绕着微苦的药香。他声音温润:“管事费心了,南柯记好,唱着就是。”
身后正被那妇人拉着哭诉的九殿下忙叫了他一声:“四哥!且等等我啊!”
萧轻霂见怪不怪,头也未回,冲身后扬了扬手里的折扇,先行进去了。
待戏文都听了一半,九殿下才上了雅间来,一来就叽叽喳喳个不停:“四哥,你猜是什么事?竟然有人在天子脚下逼良为娼,而且那妇人说的那人名字还有点耳熟,我一时想不起来……”
萧轻霂正眯着眼听戏,顺口应他:“哦?叫什么?”
萧广苏说:“叫程焦,是不是很耳熟?”
萧轻霂顿时侧头看他:“程焦?京西南营指挥使程焦?”
萧广苏恍然大悟:“对!就是他!我说怎么像是在哪里听过。”
京西营是郢皋护卫军,营地被秋晓街分为南北两营,昝夜街以西秋晓街以北便是殳青坊,北营便位于其东南角的元南里;昝夜街以西,秋晓街以南名叫焦竹坊,南营便在其东北角的符南里。
而这个程焦,便是京西南营的指挥使,也曾是太子门客,赤裸裸的太子一党。
萧轻霂戏也没心思听了,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梨花桌面,状似不经意地又问:“刚刚那么半天,那人还说什么了?”
萧广苏嗨了一声:“字不成句的,大概就是说她家姑娘让这位程大人的手下强掳了去,又不知怎的得罪了人家,被转手卖进了青楼,就是旁边花梦里的棋缘馆。”
花梦里也在有离坊,就在韶问里的东边,那个棋缘馆也不是什么普通青楼,有扯不清的东西掺和着,稍不小心说不定这把刀就动到自己头上了。
这事还有点麻烦了。
萧轻霂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萧广苏挠了挠头:“我刚刚让人去棋缘馆探探风声,瞧瞧能不能打听到那姑娘的下落。”
萧轻霂笑了一声,不作声地低头喝茶。
萧广苏本来就心里没底,棋缘馆这地方找乐子还行,但过去找麻烦,到最后说不准找到谁头上了,他也不过一个闲散王爷,一没权二没兵,也怕惹一身骚。
但九殿下就是空有一副爱多管闲事的好心肠,既然答应别人了,总不能撒手不管,听萧轻霂笑,心里更没底了,嗫嚅了一下:“四哥你笑什么?”
萧轻霂眼睛瞧着戏台,说:“打听到了又能怎么样?那地方多的是被卖进去的,你救得了一个,那旁的呢?”
萧广苏伏在桌面上:“那四哥,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轻霂说:“没本事还去管闲事,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自在了吗?”
萧广苏比他小四岁,今年刚十八,本来就没什么主见,这些年就爱跟着他,听他这么说整个人就更蔫了,伸手去扯萧轻霂的衣袖:“四哥,那你说怎么办?大街上的,旁人都看见了,总不能不管。”
萧轻霂抬手掸掉他的手指,说:“那人呢?”
“啊?谁?”萧广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说,“哦哦,那个妇人啊,我叫她先回去了。”
萧轻霂捻了捻大拇指上的扳指,说:“你给她找个地方,好生安顿,让她不能出去乱说,剩下的,就能慢慢来了。”
听完戏回了府,进了里屋,萧轻霂挥开过来侍候他脱衣的婢女,在一旁坐下,说:“雁竹,本王头疼的厉害,把屋里的香炉撤出去。”
雁竹立刻会意,将屋子里侍候的太监婢女都赶了出去,关好了门,在他身侧垂手侍立:“殿下。”
萧轻霂正闭目揉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道:“今天在街上拦车驾的那人查过没有?”
雁竹应声:“回殿下,查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萧轻霂说:“那个程焦呢?”
雁竹回道:“正在查。”
萧轻霂嗯了一声:“太子刚刚开始辅政,这会儿不能出事,要真是程焦底下的人做的,就让那些人永远闭嘴。”
路千棠离开望水楼又往城西的殳青坊去了,殳青坊西北角的天夏里专供绫罗绸缎,乔青青前一段时间在长乐阁做了衣裳,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做好了,路千棠就想着给她捎回去。
他到了长乐阁,在外间等着取衣裳,正百无聊赖地西看看东看看的时候,听见长乐阁的伙计在聊天。
瘦子说:“刚刚有人在望水楼跟前拦了瑾王殿下的车驾,竟然没被打死,真是命大。”
胖子抖了抖布料:“瑾王的车驾?那我怎么听说那破事还被贵人接下了?”
瘦子砸吧砸吧了嘴:“自然是九殿下,我们陈王殿下接下的,那位可是菩萨心肠。”
他们说着是“菩萨心肠”,话里却是遮不住的讥讽。
这个世道,明哲保身才是正经事。
路千棠回到半日闲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进了后院就叫乔青青:“青青,你新衣服回来了。”
他话音没落,就看见乔承孟正在井边洗脸,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拱手行礼:“师父。”
乔承孟擦了擦脸,说:“给你在京西南营捐了个总旗,明天就过去领腰牌。”
乔青青正活蹦乱跳地跑出来,看见她爹也忍不住轻手轻脚起来,伸手去接了衣裳,又悄没声地溜走了。
路千棠低声应下了。
乔承孟又说:“还有三个月就是秋猎了,百户以上的品级才能有机会被拨到京卫,跟着官家去北御苑狩猎。”
路千棠又应了声。
乔承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单老将军近些日子要从凉兖回来了,想见见吗?”
路千棠眼睫颤了颤,低头说:“一事无成,不敢见。”
乔承孟似乎笑了笑,眼角的纹路生动了些,又拍了拍他,便走开了。
路千棠第二天一早就去了京西南营报道,当前的大齐内阁当权,买官卖爵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路千棠前一天就拿到了总旗的虎彪补子青袍服,穿戴整齐去了符南里。进了南营报备后,便有人引着他去取腰牌。
领路的是个小旗,一路上不厌其烦地跟他介绍夜巡的相关事宜,路千棠也谦卑地听着、点头。
领了腰牌出来,正遇上一人,身高体壮,蓄着络腮胡,身着熊罴补子青袍服,腰间是银鈒花盘雕绶带。路千棠还没反应过来,那小旗赶紧行礼:“见过千户大人。”
路千棠也拱手行礼,此人名叫于兴,正是路千棠这一所的顶头上司。
于兴看了他几眼:“新来的?有佩刀吗?”
路千棠答:“正要去领。”
于兴点头,又对那带路的小旗说:“给这位总旗挑一把顺手的。”
路千棠觉得莫名其妙,堂堂千户还要过问一个总旗的佩刀,跟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待于兴走远了,没忍住说:“千户大人,这么亲民啊。”
那小旗也左右看了看,小声说:“我头一次跟千户大人说上话,托了您的福。”
路千棠觉得有点好笑,出于礼貌咽了回去。
京西营分南北两营,共二十四卫所,南北各十二。南北两营以往是以秋晓街为界划分职权,北营就负责殳青、有离两坊,南营就负责焦竹、尚忆两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