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季寒朝郑隐和唐夜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以为你心中有疑。“
沈约颔首道:“陛下和燕云王?”
他面上平静,但是心中却是轩然大波:
难道那些流言竟然是真的?!
季寒点点头,含笑看他。
沈约瞪了季寒一眼,道:“ 这不是大人抚我鬓发的托辞。“
沈约好歹也是七尺男儿,和季寒相比也不差多少,这样让沈约情何以堪?
这个小东西,一生气就开始大人大人地喊,不知季寒心中柔软多少,然后才微微侧身,再次摸了摸他的发,这次简直变本加厉,还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季寒道:“这样吗?”
沈约感觉季寒要说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直直看着季寒。
果然,季寒眼里倒映着沈约,眼是笑的,话也是笑着的:“以前可是喜欢的紧的。”
脾气再好的人也忍不了,更何况真实脾气骄矜得很的沈约。
他语气很凶,一双眼睛亮的很,道:“你说什么?!”
沈约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脸上更是烫得厉害。
不会的吧。
春花乱舞,琼林宴更是个看花的好景儿。但是季寒眼里都是这个人。
*
直到看到远远走过来的杨雪轻,他眼中的笑意才淡了下去。
沈约看到杨雪轻过来,连忙想把手从季寒手里抽出来,却又被紧紧地拉住。沈约看着季寒,季寒却不看他,目光落在杨雪轻身上。
杨雪轻是杨听昶特意禀请来这琼林宴的,杨雪轻的才女之名名扬落京,又是高门之女,来这琼林宴虽然还是有很多士人诟病,但是请杨雪轻来参加琼林宴,也是为了之后开放女子科考打个阵头。
杨雪轻只堪堪看了一眼季寒,作了个礼:“杨国公府杨锋之女杨雪轻,见过季少傅季大人。”
季寒只点点头,礼节性地应了声。
杨雪轻转头对沈约道:“约哥哥,渺渺记得你不是令人将之前你的诗卷笔录从落京院子里整理了出来么?”
季寒的脸色不变,但是眼里的光敛了一敛。
沈约颔首:“那些诗卷我已经快六七年没看了,有好些是我去寒山时带回来的,如果雪轻有需要,我就让人把那些诗卷交给白霜,也对随后开设的女子科考有好处。”
杨雪轻俏皮笑笑,道:“约哥哥最好了!”
得了吧,又开始了,这人又开始拿他当挡箭牌了。
杨雪轻现在二八年华,容貌姣好,又是俏皮灵动的年纪,有落京双姝的称号,可谓是难得,如果不是沈杨两家那捕风捉影的婚约,恐怕杨雪轻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不过,他们是互相利用状态。
沈约礼貌笑笑:“客气。”
杨雪轻快速截获沈约的话中话,不由笑笑,挑了眉。
沉默了好一会的季寒道:“杨小姐府上诗卷不够?不若寒送些书卷与小姐如何?”
杨雪轻愣了一下,笑道:“倒不是书卷不够,而是有约哥哥的亲笔批注的书卷千金难求。”
沈约道:“丫头说什么呢,在季少傅面前,我不过班门弄斧。”
季寒却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
三人就要陷入沉默之时,杨雪轻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约哥哥,恐怕你要早些回府了。今日沈伯母传了书信交代我一定要与你说的。”
季寒道:“拾得......”
“拾得!”
那声音太亮,沈约看去,竟然是杨听昶。
“你疯了吗?”沈约道,“这是琼林宴,你怎么进来?”
杨听昶嘻嘻笑:“我是帮忙的,这次琼林宴的主办礼部尚书是杨家的世伯,他缺人手。”
果然,杨听昶今天的衣着也确实不像平时那样张扬,沈约心定下来:“怎么了?”
“雪轻丫头不是说想借你书吗?”杨听昶莫名其妙,“你那些书偷溜回寒山前全部托我保管了,你怕不是忘了?”
沈约听到“偷溜”二字,心中疙瘩了一下,觉得奇怪道:“什么叫偷溜?”
杨听昶噎了一下,道:“没甚么,说好,你那些书我今天就送到雪轻哪儿?还是?”
沈约觉得杨听昶瞒了他什么,道:“你先把书送回我院里,等我晚些时候整理份书册送到雪轻那。”
书册不多,毕竟都是沈约珍爱的个别书卷诗集。
杨听昶点点头:“你放心,你当初宝贝成那个样子,我可是好生保存了的。”
☆、好志向
琼林宴的主办虽然是礼部,但是皇帝也是出了不少私库的,因为国库的银子都必须预备着来年的通商、基建,又因为各层关系剥削下来,能用的银子根本就不多。
郑隐惜才,特意放了私库让礼部的人好好去办琼林宴和会武宴,琼林宴的布置高雅不失精致,特别是那尊孔夫子拜朝像,金漆都是最好的,明堂四阔,其中不知是士人还是官人的人们来来往往,口口声声都是之乎者也纲常社稷,闻声者会以为他们是心怀黎民黔首的清官。
那高堂之上,郑隐端端坐着,看着坐下的文人儒生,清艳的眉眼都暖和了许多。
“舒珏,朕的明君不易做,你的贤臣也是不易做的,”郑隐温和道,“不过,你还年轻,慢慢来,总会有朝一日,如愿以偿的。”
舒珏道:“陛下说的是,臣舒珏谨记陛下教诲。”
好了,孙度教训过了,舒珏也勉励过了,所有人的重头戏都是沈约。谁人不知道,沈约是郑隐的发友,即使皇帝和太后势力相对,但是,五年没回落京的沈约竟然还拿了个探花,指不定有皇帝的授意。
郑隐道:“沈约。”
沈约道:“臣在。”
郑隐温和地看了沈约一眼,道:“朕记得拾得似乎五年前便打算参加科考为国效力,因故才没能如愿,而今既然已经入仕,不知道拾得此愿为何?”
沈约想了想,默默感知了下脖子上悬挂的那玉的温玉,很久也没说话。
众人看着沈约,杨听昶更是生怕他冒出一个“没想过”的回答,季寒只是默默看着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沈约也没有想过自己为何入仕。这五年来,寒山发热高烧之后,忘却前尘,心里好像就只想着科考的事。至于是为什么呢?沈约也不知道。
不过,想着那块温热的玉,他想,他或许是真的想着天下百姓吧。不然,为何要寻了这样奇怪的文字,让沈约找了五年才知道那一行奇异的文字的意思。
“山寒天下空。”
沈约心上好像响过冰玉相扣的声音,他的声音也像冰碎一样,落在这片热闹又寂静的琼林堂上。四面的人声音哑住了一样,窃窃私语都没有一两句。
山寒天下空。能说出这话的人,口气该是有多大,还要是有多大的傲气与自信。
沈约,在众人的心中形象仍然停留在很久之前的时候,那个纨绔,打架斗殴、火烧书阁,寿宴不礼,五年之后,这个看起来温文冷静的人,夺了探花,在这琼林之上,言及苍生。
五年时间,竟然能成长到这种地步,凭沈约的才智,如果此次沈长耀的事情能够被善了,未来这人该是如何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在众人的静默里,季寒的沉默也在其中。
也不知道处于什么样的心态,沈约下意识看了一眼季寒,发现季寒面上平静如许,季寒看着沈约,眼神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但是那人的眼好像蒙了一层很厚的黑水漆色,在沈约没法看到的地方,那些凉、亮、冷的东西统统被收在最里面。
沈约想起世人对这人的评价,当世奸佞,背信弃义,为虎作伥。
“好志向。”
郑隐迟迟才说出一句话来,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不过很快恢复到温和的状态,“不忘己志者方可成大事。”
沈约微微低了头,道:“是,臣沈约谨遵陛下教诲。”
*
走在回府路上,沈约特意让杨听昶等人先打发走他们,在一旁幽静处等待。
花红叶绿,湮没于一片黑暗之中,那些花也没什么香气,倒是草木的味道极大,沈约好奇地将那草一拨开,下面竟然埋了好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腐烂了,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动物的,但是那股子草木的味道就是从这发出来的。
沈约心中好奇,拾起一片巴掌大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撅上那么一点点,然后拿帕子结结实实地包了起来,生怕粘在自己手上。
正是奇怪这是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季寒刚刚的那个眼神,莫名有些心慌。
“杳杳。”
沈约对这人的声音好像有一种天然的识别力一样,那声破碎了月,惊了叶,缓缓渡到沈约耳畔,直至眼里出现那人的勾起来的唇角,以及唇边那一颗浅灰色的小小的痣。
不可思议,借着那似乎早就年早失修的灯映出的灯光,那颗痣竟然格外清晰。
沈约道:“怎么那么久。”
沈约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一丝丝不自觉的不满,不满得理所当然。季寒冰玉一样的五官上化开融融的春水的温和,道:“被陛下留下说了些话。”
“季薄山,”沈约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念出季寒的字,连尾音都有些发烫,但是“既然我们......那你知道五年前,我在寒山到底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