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传出那女子训斥那小童的声音:“你个吃里扒外的小鬼头!大人说了不可给沈少爷开门,你违抗大人意思,还想把大人行踪知会给其他人么?你是大人养的还是别的什么人养大的!”
沈约心头一沉,道:“姑娘,你别说这孩子了,这孩子也是一片善意,况且他不也没告诉我你们大人的行踪么?”
那女子听到沈约的声音,发现他还没有走,声音又惊又有些故意为之的傲气:“沈大人,季大人的脾气全府上下是知道的,说了规矩便必定要规矩,不然就别在这府上待着。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吧!”
沈约心中记下这个声音,看了一眼季寒府的牌匾。
不告诉自己在哪,真以为他沈约查不到人在哪吗?
杨听昶的朋友就有是落京守城门的,想查出去的人简直易如反掌,杨听昶一问,那朋友便告诉沈约季寒确确实实是出门去了。
而且,是去寒山方向了。
沈约请求觐见郑隐,脸色不好。
郑隐安慰道:“拾得,你先别急,慢慢说。”
郑隐的声音有一种能让你完完全全相信他的魔力,沈约将心稳了下来。
沈约道:“季寒说会带上我去寒山的。”
沈约竟然下意识没有用“臣”,郑隐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只是安慰道:“薄山不让你跟着去,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毕竟寒山近月来的大水又有些蠢蠢欲动的迹象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又会祸害寒山。你不会凫水,还是不要去寒山的好。”
“我会。”沈约坚定道。
这下子轮到郑隐吃惊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凫水?我明明记得。”明明记得沈约是个很讨厌水的人,因为沈约幼时曾经有差点被淹死在水里的经历,此后对凫水敬而远之。
沈约想了想,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自己会凫水的了。
自己学会凫水,在三年的寒山苦旅中,是季寒手把手地教会。
可是,季寒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为什么不告诉他当年的事情?
郑隐看了看沈约,叹了口气,道:“好吧。但是寒山大水不是闹着玩的,你一定要好好跟紧季寒,别逞能。”
沈约点点头。
“还有,”郑隐目光诚挚,“有些人,救不了的,有些事情,你大可不做。”
有时候,救了人并非是一件好事。
沈约道:“我明白的,遁叶,谢谢你。”
郑隐听到沈约喊自己的字,顿了一下,眉眼舒展开来:“你尽管安心去做你想做到事情吧。”
*
晌午日头正烈,沈约赶了好久的路,才堪堪到离寒山近的陵比县。
陵比县在寒水的上高处,山不知道繁华多少倍。给沈约赶车的马车夫恰好是陵比人,正是中年,一手勒着四根缰绳,神情淡定,似乎已经对这崎岖不平的山路司空见惯了。
“这位少爷呐,”那马车夫大叔道,“我们陵比可比寒山好多了,要是作什么生意,应当还是来我们陵比的好。”
那马车夫以为沈约要做生意,想着要为自己的故里拉一拉生意。
沈约倒是存了一份了解的心:“寒山和陵比相隔不过数百里,为何寒山连年大水,而陵比却无甚影响?反而还有你口中说的繁华呢?”
那马车夫闻言笑了笑:“这不还是我们陵比天赋的地势好?我们陵比虽然只是和寒山相隔不过百里,但是我们可是隔着一整个请舟山!”
“为何?”沈约道。
一座山如何能决定两个邻县的不同生死?
马车夫道:“我们陵比县在寒水上游高地转折点处,我们地势本来就高,况且不,陵比面积不大,就是算寒水堆积的再厉害,都淹不到陵比。”
“那寒山?”沈约问。
“寒山嘛,”马车夫道,“他们的运气是真的不算好,谁叫他们在请舟山的正上方呢?水排不出去,肯定是要发大水的呐。”
沈约还在努力思考水利原理。
那马车夫看沈约一脑袋的头疼,嘿嘿一笑:“少爷呐,寒山这样已经很多年了,大家都有自己生活的办法,少爷担心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
沈约点了点头,在陵比县歇脚,打算先过了这一天再去寒山。
“约哥哥?”
少女的声音婉转悦耳,沈约一抬眼,竟然看到了杨雪轻。
“雪轻?”沈约惊讶喊出声。“你缘何会在此?”
杨雪轻嘻嘻笑着上来拉他一起坐,道:“我为兄长践行。”
“听昶?”沈约蹙眉,“他要出远门?”
☆、采花贼
杨雪轻点点头,道:“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是自己去,被我叔父哄骗着去了,故而没能告诉你。“
沈约大概从杨雪轻的话语中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杨听昶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去西南,因为他叔父便在那儿守边,不过从杨听昶角度看了,估计与日后的升迁也没有多大联系,是估计和唐隽的事情有关。
“等他回来,估计朝廷上的人都换了一轮,上次皇帝哥哥身前红人还是吴宝镜,现在已经换成季寒了。”
杨雪轻在沈约面前是真的什么都敢说。
沈约蹙眉低声道:“雪轻。”
杨雪轻不满道:“约哥哥,你现在胆子可比以前小的多。以前烧书阁,我可没见你皱过眉头。”
“烧书阁?”沈约念了一遍,道,“雪轻,你知道我之前是为什么烧的书阁吗?”
“这、这不是传遍了吗?”杨雪轻有些结巴了,“被沈伯伯关进去的啊!再多的我也不知道。”
“那,”沈约忽然福至心灵,“我问你些你知道的。”
“什么?”杨雪轻看他。
沈约问:“季寒季薄山,你知道多少?”
杨雪轻蹙眉道:“我一个闺阁女子……”
沈约看着明显装模作样的杨雪轻,道:“真的不知道吗?”
杨雪轻眨眨眼,笑道:“我当然知道。”
“季薄山这人嘛,其实我觉得他还挺惨的。”
沈约蹙眉,问:“为什么?”
“他之前坠湖,听说还傻了三年。哦,对了,就算你在寒山的三年,他被关在孙府,说是养病,其实是任其自生自灭。”
*
沈约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那封信,竟然不是季寒的吗?
那封信是在寒山三年的时候给他留下的,更有三年那人都陪在自己身边的意思,但是季寒,三年痴傻,又怎么可能陪在他身边呢?
那季寒说他们有缠绵眷侣关系,岂非是在胡编乱造?
沈约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东西在下沉。
季寒,在骗他。
“请期五载,重返寒山。”
沈约回来寒山了,要找的人还在吗?
明明季寒的谎话对自己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沈约却觉得愤怒中还有一丝的难过。
至于难过什么。
沈约觉得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夜凉似水,有人却没了睡意。
*
陵比的饮食是真的太甜了,沈约不喜糖,更别说这个连肉食都带着糖的地方。沈约将没吃几口就放了碗,连青叶劝了也没有用。青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种寒山独有的饮品,这饮品酸不溜秋的,但是却十分合沈约的意。
陵比的客栈厢房还算是能看,但是沈约一坐上去,就觉得自己的后背疼的厉害明知道是床板太硬了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不是赶路有些累了,沈约竟然困到却忍着性子睡了过去。
月光里橱窗之外,一个清俊男子的影子在枯黄色的墙上影影绰绰地影响着的。
待到沈约终于忍受不了睡魔的召唤将沉沉的眼皮合起来之后,那个男子无声站在沈约身后。
因为已经是秋初了,在青州的天气比落京差很多,加上沈约忘记关上窗子了,风一阵阵地吹着,风有一阵么一阵地在将沈约鬓边的长发吹得飞起来,沈约睡着的表情无忧无虑的,像是误入尘世的稚嫩孩童。
那清俊男子将沈约的发拨了回来。
沈约好像朦朦胧胧中惊醒一样,睡觉的时候脸上还印上了红痕,手压在桌子上有些麻,还带着那么一点睡醒的烫,沈约迷茫地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却被那人手掌的温度给直接冷得清醒了好几分。
因为还没有怎么醒,沈约辨认了好久,才发现那是大熟人。
沈约一见到季寒,脸色立刻变得不好了。
季寒就这样看着沈约,表情淡淡的,但是还是带着笑,语气依旧甜腻:“杳杳?”
沈约听到这个称谓更加生气了,冷冷疏离道:“季大人怎得学了采花贼的伎俩?”
季寒看了眼他,道:“怎么了?谁惹你这么大的气?”
沈约闻言,心中更气了,他道:“寒山三年,你在孙府,对吗?”
季寒闻言,笑容渐渐退隐了下去:“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沈约心中艰涩,问的语气甚至已经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委屈,“下官看起来就那么蠢吗?就算下官没有想起来,下官也不会知道大人在玩弄下官吗?”
季寒又笑了笑,眼是微微挑起来的:“你又怎么觉得我在玩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