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告诉我在寒山的事,无论是杨听昶还是我爹娘?
沈约不明白。
季寒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沈约的头,沈约下意识想躲开,但是想起之前对季寒的承诺,只是身子一抖,季寒一句话也不说。
“我觉得我忘了什么,”沈约继续说道,“那一定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季寒微微倾斜上身,一只手轻轻地顺着上沈约的眉。沈约顿了一下,不太习惯,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什么阻止的动作。
季寒的手格外的冷冽,那冰点一样,从沈约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细细摩挲过,最后手停在在沈约的额上,轻声道:“就算是不记得,也没关系。”
沈约觉得季寒很不对劲。
但是他说不上来,如果依照季寒所言,自己与季寒从前是两情相悦的,那么那些曾经他们缱绻的记忆就那么不重要吗?
想起什么,沈约将自己脖子上那块玉抽出来道:“这块玉,你记得吗?”
白玉样的一截皮肤,墨色极浓的细绳,一块小小的玉坠在尾部,也映得沈约整个极为秾丽,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纨绔少爷。
季寒目光深沉。仔细去看那块玉,却发现那玉虽然不算特别难得,但是上面的字却是诡谲奇异的很。
那些字,像是什么久远的文字,季寒的手轻轻附上沈约有些发烫的脖子那块细软的白上,沈约惊了一下,颦眉看了一眼季寒,像是在警告他。
季寒却转而握住那块玉,语气重了些:“这上面写了什么?”
沈约不说话,看着季寒,却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寒山吗?”
季寒本来面上还是带着笑的,但是当他听到寒山二字的时候笑意瞬间便消失了,道:“不要再去寒山了,沈约。”
季寒竟然直接喊他姓名,语气冷冰冰,好像还有一些生气,沈约心想季寒果然知道自己在寒山发生的事情,沈约的口吻坚决了许多:“你要给我一个理由。或者告诉我,五年前,寒山,我到底发生什么?”
季寒沉默了一下,说:“你先告诉我,今日你在琼林宴上说的那句话,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沈约愣了一瞬,没想到季寒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沈约将那块玉一把扯下来,有一些丝丝的疼痛也顾不,将那块玉放在手上:“你难得真的不知道这块玉?”
季寒看了一眼这块玉,沉沉道:“上面这一行字?”
沈约心中的疑心越来越重,不过他只是点点头。
哪知道,在这之后,季寒竟然轻轻笑了,冰有了痕,被月光划开。
“你笑什么?”沈约闷闷埋怨一声,心中有一些生气。
季寒看着沈约,道:“山寒天下空,下面还有一句吧?”
“你怎么知道?”
季寒眸子清澈:“山寒天下空,约旧此心同。”
“这是我从五年前坠湖醒来就书在书卷上时刻提醒自己的话,也是我的毕生之志。”
“是......是吗?”沈约完全没有想到这句诗竟然是季寒写下的,“那这块玉......是你送给我的?”
季寒敛了笑,道:“不是。”
既然不是季寒送给沈约自己的,那知道自己心悦之人的毕生之志将之刻于玉上,每日悬挂佩戴于脖子心上......
沈约第一次觉得耳尖有些烫。
难不成,自己以前真的那么喜欢季寒么?
季寒沉声道:“那还要问吗?”
那人眼睛带着笑。
不知道为什么,心上涌上一阵冲动。
后知后觉,沈约才发现自己的唇已经落在那人的耳尖了。
季寒的身子好像有一瞬间的僵硬。
忽然夺过主动权,压了回去。
料峭春风吹酒醒,但是在风里,沈约却隐约觉得自己醉了。
*
等人走了许久,季寒才回府。
再饮一杯,杏花华香不绝。
酒烈入喉,便无回头。
夜中萤光,水碧蓝树,梦中记起的东西不太真切,但是那张脸,季寒却记得清清楚楚。
十三岁的他,稚嫩娇气,丝毫没有一点现在的伪装。
五年前,魂魄破碎,本该消散于天地之中,那张人的脸却在此映入他的眼中。
季寒忽然笑了。
到底是谁,他也说不太清楚了,但是有些东西却清晰、鲜活得可怕。
至此,回首不真切的夜,一切都有迹可循。
☆、千里寻踪
沈约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叶霜雪也睡了,青叶不解地问他,沈约也只是推推搡搡说有事耽搁了。
青叶道:“少爷,小杨大人派人将昔日您的书卷送了回来,小人已经将它们都置在书房了。”
“好,”沈约心血来潮,想看看这些五年前的书卷是什么样的,说不定能够知道自己五年前去寒山的原因,“青叶,你先退下吧,我要去看看这些书卷。”
青叶看了看沈约,有些感叹这个小少爷的变化,从一个无小恶不作的纨绔到现在说话举止都规规矩矩的三甲探花,五年前的在寒山被迫写下的书卷笔记都像是恍若隔世的人做的。
自从五年前少爷偷偷去寒山高烧一场之后......
青叶想起沈提督等人的规诫与嘱咐,瞬间不敢再去想,将沈约引了路便立刻退了下去。
沈约随便看了几页自己之前的书卷笔记,不由感叹杨听昶是将这些书卷保存的是真的很好,不过那些书卷上的字嘛......
虽然已经初初有了现在字的影子,但是看上去还尚稚嫩,而且还有很多地方一看就知道没有打算好好写字。
沈约无奈自嘲地笑笑。
忽然看到一两个笔力淸挺有力、笔锋漂亮的批语字体,有些意外。
这些字,和之前自己看到的字,差别还是很大的,沈约觉得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字。不可能是杨听昶的字,那家伙,只要一让他抓笔就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字能写成字样就不错了。
如果不是杨听昶写的,那就是自己写的时候旁边的人批注的。可是那时候自己在寒山静修,除了自己识字,还有几个人识字呢?青叶也没有这样好的字。
沈约脑海中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这难不成是季寒的字?
沈约继续翻页,将一本书卷翻完了。沈约看了一眼其他散落的书,随手拿起一本书来,快速翻了翻,从里面掉出来一张信纸一样的东西。
沈约好奇地拾起那张纸,发现上面的字和刚刚的批注的字是一样的。
沈约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大约仔细看完好一会儿,看完之后,脸色却不是很好。
“青叶。”沈约朝门外道。
青叶闻声推开门:“少爷怎么了?”
沈约让青叶将门关上,温和道:“青叶,我想了解季大人的一些事。”
青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季大人?少爷,你说的是季少傅季大人吗?”
沈约点点头,道:“你和我说说他之前的事吧。”
青叶想了想,道:“季大人是启元四年的状元,大燕迄今为止第二个连中三元的不世出的天才。”
沈约低头想想,道:“那再久之前呢?”
青叶挠挠头:“再久之前......哦对了,说起来也是一桩奇事,季大人参加科考,其实本来很久之前就该考进士了的,不过那也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季大人举人之时才年仅十四,坠湖后得了痴傻之症,连着三年都没能恢复,不过万幸最后好了。”
沈约轻轻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纸,眼神暗了下去,有些想笑的意思又有些怒意隐隐在跳动。
青叶没有注意,继续说了下去:“说起来,虽然如今季大人在落京的名声不太好,不过,这季大人,和少爷还算有些缘分的,少爷之前从寒山回来,参加孙首辅大人的寿宴上还见了少爷呢......而且,当初少爷偷溜回寒山,还算季大人......”
好像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不该讲的东西,青叶连忙闭上了嘴,一脸紧张地看着沈约。
沈约笑道:“怎么不继续了?”
青叶五官都挤了挤,哭丧这一张脸:“少爷......您别从从青叶这里套话了,等下夫人和老爷知道了,特定要打断青叶的腿......”
为了保住青叶可怜的腿,沈约没有让青叶继续讲下去。
本来此夜功成名遂,沈约最应该是好睡的,可是沈约想明白一些东西之后,反而睡不着了。
迷雾一样的寒山三年,迷雾一样的季寒。
可是那句“山寒天下空”,为什么自己会刻在玉上呢?
*
沈约去季寒府上的时候,季寒的少傅大门紧紧闭着。无论如何敲门,却没有人来应和。
等久了,让沈约都有些不耐烦,门才咿呀地响了一声,一个小童怯怯道:“沈少爷,大人有事出门去了,临行前嘱咐一众人,若是沈少爷来了便一律不做回应,连门也不开。小人是不想沈少爷在这秋露重的风里站着许久才偷偷知会少爷的,少爷快些回去吧。”
沈约闻言心中有些不由地冷了几分,道:“你们大人去哪了?”
那小童犹豫许久,刚刚打算说话,却被身后来到女子声音打断了,那女子声音娇媚婉转,几下将门关上:“沈少爷回去吧,大人有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