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道:“待夏末秋初时,我想去寒山一趟。”
叶霜雪眼里惊诧了一瞬,有些慌张地问:“为什么要去寒山?那儿不是发大水厉害么!”
沈约顿了一下,道:“我想,我有去一次必要。虽然我上次是在寒山发了高热忘了很多东西,但是这寒山的大水一日在那里,我就安不了心。而且,父亲的事情,我也必须去看一下。”
夏末秋初的日子不远了,满打满算,估计便是下个月初了。
“孩儿啊,”叶霜雪不知道为何有些慌乱,勉强稳住心神,眼泪就往下掉,“你不要再去那寒山了,你上次差点把命搭在那儿。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母亲怎么办!”
沈约手忙脚乱地拿帕子帮母亲擦掉眼泪,边擦边安慰道:“母亲,孩儿只是去一下,而且这次,我是和季少傅一起去的......”
叶霜雪顿了一下,显然听说过季少傅,她颦眉道:“季少傅,这位大人.......名声可不怎么好。”
沈约心中笑了笑,面上正色道:“母亲,慎言。世人大多爱以讹传讹,世人皆传我与雪轻的事情,但是事实上雪轻哪里瞧得上我,因而言,传言不尽可信。”
叶霜雪愣了一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只颔首,但是交代得沈约都后悔提了。
沈约起了个大早,进了厨房。
自己肯定不能仅仅依靠季寒帮自己父亲脱罪,但是,季寒。
沈约心里浮现丝丝既无奈又温暖的情感,既然自己之前这么重视这人,将自己的小字都说与这人听了。
金陵五年,自己断了音讯,而且还是在自己没有传回自己销了记忆的只言片语的情况之下,季寒......肯定心中对他有所责怪吧?
看着手上不成样子的冰粉糕,沈约觉得君子远疱庐一话实在正确。
侍女月圆的脸上的笑从那个不成型的冰粉糕出来之后就没有停过,沈约极其凶恶地吓月圆,但是月圆笑得更加欢乐了:“少爷,您这是要送人么?哈哈哈哈,少爷为何不让月圆去做,这样也能让看的那人看的漂亮些许。”
沈约被冰粉糕凌.辱地难受,道:“可还是自己做比较好吧。”
月圆笑得幅度小了,心中觉得这位面上端方君子,实际上却是府中锦衣玉食、不明白人间疾苦的小侯爷终于开了点窍,温柔道:“那奴婢再教少爷来一遍吧。”
沈约点了点头。等他做好,天已经暮色一线了。
沈约想要从寒山堤坝工程的账簿开始,但这就必须要去寒山才能寻得,过几日便是夏末秋初了,沈约心中忐忑不安的心思又渐渐浮了上来。
明日的琼林宴,郑隐便会将沈约任职,因为沈约一封书信到了皇宫郑隐手上,虽然郑隐极为忌惮太后母族势力,但是毕竟确实没有查清这件事的原委,念在和沈约的交情上,郑隐还是允了这时,同意让沈约一并出京与季寒协同,去查寒山此事。
季寒今日回到府上已然已经很迟了,月披着霜雾,季寒觉得这夜里的露水有些大,就一头往歇息的庭院去了。
等这些事完了,他就离开吧。
季寒心上浮现一个人清晰的轮廓,牵动着本来异常坚定的人的一丝动摇。
庭院里竟然没甚么侍奉的人,季寒颦眉,打算明天发落些人,好更加将自己清厉苛善的奸臣形象完善一下。
回到房中,季寒正欲坐到软塌上歇息,却不声不响看到床榻上一个缩成一团的事物,像是个人。
季寒目光冷了几分,这几年来给他送人的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这么直接送到府中的,可真是不要命了。
季寒将冰蚕丝的凉被猛地一扯,落下一张安静乖巧的睡颜。
那人阖着眼睛,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在明灭扑朔的烛火下笼着一层色,像是万家除夕覆于橱窗上的小小福纸的朱色,也像是落京长河里静静徜徉着的千盏灯芯的炽红。
☆、春夜有思
季寒手一顿。
但是,这一切都有些晚,沈约已然在季寒推门而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意识还模糊着,朦胧中看到一张熟悉的、清隽的脸,好像意识到什么,呢喃道:“季寒......”
季寒有些好笑,用手轻轻拍拍那人的脸颊,语气带笑:“你知道这是哪吗?就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睡。”
沈约好像被什么惊吓住,猛的一下从被子里面弹起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入府的时候侍女告诉我这是间厢房,我又起得早。”
所以等着等着睡了。
季寒道:“府上所以的厢房都在南苑,你这是听谁说的?这是我等房间。”
沈约如同五雷轰顶。
自己竟然失礼到睡了主人的房间。他连忙起身,却被季寒压住肩:“无事。”
沈约目光落在桌上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做的糕点上。
季寒竟然在沈约因为过于失礼而羞愧到断断续续的内容大概知道了什么,季寒目光落在一边桌上的一小碟糕点,径直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沈约蹙眉,觉得这人安全警惕性是真的不好。
沈约算是清醒了,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在你床.上睡着的,实在是失礼了......今天起得太早,我本来就只是想在桌子打个盹的等你回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床.上去了......”
沈约下意识放松了防备,轻声道:“这个糕点好像已经凉了。”
又想到什么一样,下意识得有些抱怨的意味:“见你一面真的难……“
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少爷。季寒心中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继续严厉批评。
看着季寒带笑的目光,沈约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停下,觉得自己所为似乎太过将季寒化入亲密之人的范围了。
可是,明明不过。
沈约刚刚从床上弹起来,连衣服都还是歪歪扭扭的,虽然一个不少地都穿着,但是那人的衣裳与人一样的金贵,则不过是揉搓几下就皱巴巴的厉害,沈约这衣服怕是不好直接回府,再说了,现下也已经太晚了,季寒也不放心这人回去。
季寒道:“都是我的错。”
沈约:“......”
沈约心中涌起一阵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的罪恶感。
季寒道:“今日有些太晚了,你回去也不方便,不然今日就先在我这歇脚一晚,明早再随我一块上朝,到夜里再在礼部参加琼林宴好了。”
在这吗?
沈约心里有些忐忑,看了季寒一眼。
季寒有些好笑道:“你放心,我给你去安排间厢房,除了离我这里近一些,还是比较好的。”
沈约道:“......我没有多想。那糕点好吃吗?”
冰粉糕?
季寒舌尖一丝味道都没有,但心上一丝甜腻萦绕着,沈约的用心在他身上这个认知让他莫名地想要得到更多东西。
季寒看着沈约,道:“很甜。”
沈约明显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发着烫:“你喜欢就好。冰粉糕是用冰霄花的花瓣做的,虽然现在快入秋了,但我还是觉得冰粉糕很好吃。只是,现在有些晚了,你还是不要吃这些了。”
他在外人面前,本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偏生在季寒这一阵的叮嘱,口吻太过认真,像真情流露的孩子。
季寒不由地笑道:“我一定听杳杳的话。”
沈约又猛地看他,“杳杳”两个被季寒念的格外好听,像清冽的水,又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黏腻。
沈约道:“......你,你为什么要叫我这个?”
季寒闻言,顿了一下,俯身逼视沈约,沈约忽然被他压在床,那张在外人面前波澜不惊的脸上隐隐发烫。
危险的距离,不是正人君子的沈约能够承受得住的,呼吸嘈杂在一起,连着窗外不知道何事下起的暴雨声音,铺天盖地的气息将沈约完完全全包围住。
那是熟悉的冰霄花特有的洌香,不知道是季寒自己身上带的还是季寒刚刚品食的那带的。
沈约正想要挣脱,季寒猛地抓住他的双手悬过头上方,沈约手足无措地看着季寒。
季寒的话也是绵密的、虽然没有特别的激动,但是还是有一些隐隐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的想念:“杳杳么?”
“之前娇气得喝醉酒都要我抱,现在却生疏如此,杳杳连这一个名字都不让我叫了?”
??!
沈约的心以一种从来未有过的频率跳着,就像有着一千只蜘蛛在他心上扎扎实实地走过,又像是忽然有一片冰落在温热的心上,反差与刺激,乖乖与叛逆。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沈约看季寒的神情不像是在骗人。
距离太近,沈约甚至可以听到那跳动频繁的声音。
季寒,他在回忆。他在尝试。
他在尝试唤醒忘记了自己的爱人。
沈约心头一动,忽然想:难怪之前自己会把自己的小名告诉这人了。
沈约一向张牙舞爪的小嚣张脾气收敛地一丝脾气都没有。
沈约抬头认真道:“薄山,对不起。”
“我忘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包括我们之前的事情。我说过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一定会做到的。我......我毕竟遗忘了太多东西,现在一下子让我恢复到和以前一样,对我有些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