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大水一向会冲毁田埂,会耽误百姓春耕,咸少有真正的人员伤亡。
沈约道:”寒山发大水确实是件大事,只不过,你慌什么?“
青叶的表情可不像是寒山发了大水,更像是落京发了大水,而且就快淹到侯府了的那种。
青叶苦笑道:“少爷不是忘了吧?少爷,您之前叮嘱过小人的,五年之后一定要再回一趟寒山的!”
沈约闻言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问:“什么?”
青叶点点头,道:“少爷这是您去寒山前叮嘱小人的,小人不敢忘。”
问再多的青叶也不知道,沈约只好打发他下去。
沈约正想着拿书出来,却忽然想起什么,低下头,解开自己的衣领、挑开扣子,一个小小的乳白色玉环正环着,光泽柔软,上面还腻腻歪歪地刻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诗句:
山寒天下空,约旧此心同。
沈约蹙眉。
将那玉环解开,置于手心,默默想道:
难道这玉环,也是季寒的东西吗?
只是,如果是这样,自己为什么会去寒山呢?寒山究竟有什么,能够让自己冒着生命危险都要去呢?
五年前一场夜雨、大水、发热,将沈约的世界切割成未知的过去与未知的未来,而季寒就在原地等着。
如果自己真的和季寒有什么,那么五年来,自己的不见不回落京,对季寒来说,岂不是太残忍了?
前日还下着雪,现下竟是停了。
只是树上的雨凌凌冽冽,像屋上被风敲得狂乱的风铃在响。
让沈约心烦意乱。
*
就连见到杨听昶的时候,沈约的心神也还是不定的。
杨听昶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看到沈约频频走神忍不住调侃道:“你这是被哪家的小姑娘勾了魂去?”
沈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过,既然他没有忘记杨听昶,那不如从杨听昶口里打听打听之前自己和季寒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听昶,”沈约道,“季寒此人,你了解几分?”
杨听昶挑起眉,道:“季寒,不就是让我父亲天天念叨着滚蛋的王八犊子吗?”
沈约蹙眉道:“我看你才是王八犊子。”
在熟悉的人面前的沈约,向来不是个君子。
杨听昶滋滋一声,笑道:“季寒嘛,你是说当今的太子少傅季寒季薄山吗?”
沈约道:“不然呢?”
杨听昶眉目泛起一丝丝疑惑,后来又想起父亲的叮嘱,连忙道:“行行行,就是季寒。五年前你发热养病金陵,还错过了一场考试,那场科考的状元,便是季薄山。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了?”
沉默了一下,沈约道:“没甚么,就今日面圣的时候看到了,觉得季少傅年轻,但却能位列少傅,觉得奇怪。”
杨听昶道:
“不是我说,这季薄山的名声可不太好。你最好不要往上扯。你想呐,一个敢忤逆自己的外祖甚至是授业恩师的人、短短五年是时间就爬到正二品少傅的人,连落京小儿都知他非池中之物,他得有多大的野心呐?”
沈约没好气道:“孙与非能编排出这些,想来也不过是心胸狭隘、容不得那季寒飞出他的控制罢了,你好歹也是个委署骁骑尉,能不能长点脑子。”
对于完全记得的杨听昶,沈约很是不客气。
杨听昶无奈道:“行,还以为你失了个忆脾气能好点,回落京前我可是满心盼望着,得,敢情我一路听来的温润尔雅探花郎是装出来的。”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沈约想起之前杨雪轻说的,好奇道,“你,和茗之是怎么回事?听雪轻说,你们好像有点奇怪。”
听到“茗之”开始,杨听昶的脸色就变了,杨听昶支支吾吾:“我.......他......”
“你说的不累,”沈约刺道,“我听得都累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杨听昶脸色红得像个猪肝,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一直把茗之当成兄弟,可是......”
“可是?”沈约问。
“可是,”杨听昶好像有些难为情,“茗之好像喜欢上我了。”
☆、寒山大水
!
沈约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倒是极力掩饰,虽然他在金陵也不是没遇见过豢养小倌的富人、明白南风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两人是自己的朋友,他们两个也都不是普普通通的身份,这,唐隽在想什么呐!
沈约心下震惊,但是面上还是克制道:“茗之说不定在开玩笑,你别瞎想。”
虽然唐隽压根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
杨听昶闻言极力辩驳,告诉了沈约来龙去脉。
杨听昶和唐隽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先生时常会布置背书作业,杨听昶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一心都扑在武学上了,怎么可能把这些文书工作放在心上。一来二去,不知道欠下了多少功课没有不上,要是司业查起来,分分秒秒钟是要上报祭酒的,到时候捅到杨听昶父亲那里去,别说参加武举,就算是出门去秦楼楚馆都会被打断半条腿。
唐隽只好帮杨听昶从头开始补齐基础,杨听昶家太远,只好住在京城的燕云府上。、没想到却意外发现了唐隽在书房的一幅画,那幅画的模样,完完全全就是杨听昶。
杨听昶可谓是从小和唐隽长大,知道唐隽的画技一绝,除了唐隽没有一个人能画出那样子的画。
更要命的是,那画上还写这一句“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1]”。
杨听昶是文不成,这件事虽然心存疑惑也就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杨听昶莫名睡的迟,想找唐隽聊聊天,没想到唐隽房间根本没有人守着,一打开房间就听到床上那人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软绵还带着一丝欢愉的、短促的喘息,不用想都知道在做什么了。杨听昶整个人都呆愣住了,想起之前自己无意间看到的那幅画,心中猛然一跳,而此时唐隽正看着他。
两个人都尴尬地想要钻地里。最后以杨听昶夺门而出结束这种尴尬。
沈约听得都觉得尴尬,耳根都有些红彤彤的,还强行一副冷静的模样:“你这,这,你什么打算?”
杨听昶挠了挠头,道:“现在主要不是我不见他,是他不见我,那天之后我本来就要出远门,这你也知道的,再说了,毕竟我们都是男子.......”
“男子怎么了?”沈约道,他秀气的眉扒拉下来,“前朝的开国皇帝的心上人不也是男子么?”
杨听昶疑惑道:“拾得,是不是记混了,虽然大翎皇帝确实有男宠,但是清宪皇后的贤名就算是我们大燕也是敬佩的。”
沈约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顺口说了,他道:“但是,杨听昶,你不喜欢唐隽?”
杨听昶咳了一声,道:“不能这么说,茗之......本来不是我的兄弟嘛,这这也太奇怪了吧,从来没有想过.....”
从来没有想过他们除了是兄弟,还可以是眷侣。
沈约听到他说这个,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想要从杨听昶口里套话,他道:“我......和季寒,以前认识吗?”
杨听昶闻言有些疑惑,又不好多说什么:“你们应该认识吧。不过他坠湖之前也在国子监念书,你们恰好错开了所有能遇见的时间,但是寒山三年回来在孙首辅的寿宴上你们才打过照面吧。”
“季寒此人,绝对不能过度接触,”杨听昶眯了眯眼,“我爹时常说,季寒比孙首辅还难对付。”
沈约道:“季寒......他可已经婚配?”
想了想,杨听昶摇头道:“我还没有听说过有季寒有什么感情牵扯,他那种人,看着是笑脸,但是是个能笑着把你万劫不复的人,看着季寒也不会喜欢什么人,毕竟有了情感牵扯就会软肋。”
沈约眼神飘忽:“哦,也是。”
可是那个杨听昶口中不会喜欢什么的人,刚刚在他耳边声音温柔地喊他“杳杳”,话里口口声声的说是两人牵扯不断、暧昧不清的关系。
孙府里的下人手脚都很轻,怕极了主子一个发怒就将器皿砸碎。
孙度的房间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出去,脸上的害怕一个比一个盛。
孙度满脸的阴郁,本来算是俊俏的脸被扭曲的怒气染得十分狰狞:“沈约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就是个不入流的小侯爷,承受了祖上荫蔽得来到,探花?!哪里知道探得是哪门子的花!要不是那张脸还能看,哪里配和我站在一起!真是不识好歹!”
被茶水烫的已经生了个大水泡的侍女小声抽泣,但是还是将所有的痛忍了下去。
孙度骂道:“下贱的胚子,还不好好下去跪着!”
下面原本还跪着的一个小厮抬了抬,附耳在孙度耳边说了什么。
孙度先是一愣,然后笑得狰狞:“没想到这两人还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既然这样......”
他挑了挑眉,将还在哭着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神情温柔道:“没事吧?”
侍女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孙度像是自言自语:“那么我就帮你们一把吧.......”笑容渐渐加深,“毕竟,小别胜新婚嘛........”
窗外一只燕,凄惨地对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啼叫了短促的一声,随后往碧蓝的天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