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刚刚进府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沈侯府的下人都不知道去哪了,只有几个短工还在忙碌着,问她们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约目光落在院门的一排恹恹的玉兰花上,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一个络腮胡样子的大爷蹑手蹑脚地从远处的门阁过来,样子有些匆忙,加了沈约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比手势,朝着远处的门口指着,神情很是着急。
沈约察觉不对:“您是让我出府看看?”
那大爷果然是个不能说话的,见沈约知道了自己的意思,激动地点点头,感觉就要落下泪来。
沈约到了外面,才听到街上有人议论:“听说寒山的大水又发了,这次竟然查到了沈提督的头上!”
“可不是吗?听说那沈提督的幺子正是当今科考的探花呐,真是呐,这沈提督真是作孽呀!”
“是啊是啊,怎么着也不能从修寒山防洪的堤坝贪财呐!”
沈约听得头皮发麻,失神地抓住一个路人:“你们刚刚说的沈提督,是哪一位?”
那路人奇了怪的样子,道:“当今大燕还有第二个沈提督吗?就是那位沈侯爷哪!沈长耀,当今太后的亲兄长呐!”
沈约觉得天都暗了下来在,正要往后踉跄退到,却被一人握住了手腕。那人的力度竟然有些温柔,却能将人的手腕结结实实地环着。
“多谢。”沈约回过神来,黯然道。
季寒道:“你父亲一事,是下了朝后圣上留的,但是圣上也是没办法,寒山的账簿明明白白写着。”
“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沈约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
季寒道:“我已经命人将令尊这件事扣下来了,沈长耀的案,我会亲自查办,不会冤枉他一分。”
沈约对眼前的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听了他的话心中好过了些。
可是,明明才第二次见,这个人是怎么能用这种负责的口吻说出这些话的?
须臾,沈约想到什么,道:“季寒,不对。”
“何以见得?”季寒直接听懂了他的话里之意。
“你不觉得实在是太巧了吗?”沈约想了想,“在朝堂之上,圣上才发话要你去寒山治水,旨在大燕和大月一事,而后就传来我父亲寒山堤坝受贿一事,想来,是有人已经算好了的。”
季寒像是在看个孩子,道:“然后呢?”
沈约继续道:“看来圣上要和大月互市这件事情,早就被有心之人揣测预料了,此时先传出青三洲提督公然受贿修筑堤坝巨款,却是能够引起我们对寒山堤坝的重视......”
这话不通。如果是有人蓄意要破坏寒山洪水阻拦堤坝,又怎么会让沈长耀在此时出事?要是沈约是有心人,沈约至少要赶在季寒赶赴青州之前动手,让洪水彻底将寒山的一切基础建设全都毁掉,这样最为保险,既不会引起季寒的注意,毕竟寒山发大水是常有的事,又可以让大水将一切证据都彻底毁掉,实在不需要现在将沈长耀的事情捅出来。
季寒眼里有些笑,沈约看的有几分郝怒:“既然早就猜到了,怎么不说!”
季寒道:“毕竟,探花郎的脑子远远比不上这张脸出类拔萃。”
沈约白了他一眼,道:“既然是有人刻意提醒,现在季少傅该做的不是在这里戏弄我,是赶紧派人去寒山守着那金贵的堤坝。”
想来下一秒出事的就是堤坝了。
季寒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沈约有些疑惑道,“等等,你不会是说?”
季寒点点头。
季寒眼里有沈约清清楚楚的映像,唇还是笑着扬起来的,“寒山早就发大水了。”
沈约惊诧地看着季寒,道:“为什么落京没有接到消息!青州的郡守,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一直忙着隐瞒不报,是想掉脑袋么!”
无数寒山的百姓。
隔个几年的大水,已经彻底将寒山的百姓的日子冲毁了,尽管如此,寒山世世代代都没有离开过他们生长的地方。就算那片让他们有所依靠的寒水让他们既死又生。
☆、冰粉糕
沈约看着季寒,季寒同样也看着他。两人心中虽然都想到了这个,但是无论是谁都始终没有说出自己心中想的话。
季寒道:“前日之时,我便接到了寒山大水的消息。”
前日,连大月和大燕互市都没有提出来。
沈约道:“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然为了阻止互市做出这么苍天可诛的事情。”
其实沈约不明白这些东西。沈约在金陵的时候就听说了当今扑朔迷离的政势,曾经权盛一时的太后党与如今逐渐成长起来的皇帝党,曾经的吴宝镜势力只剩下残枝末节,现在,是太后一党与皇帝党的角逐。
沈约虽然生于沈家,但是从来没有卷入过两党的斗争。这是破天荒第一次,但是却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这次互市的最大阻力,除了寒山的大水之外,还有就是太后党的疯狂反对。
大月与大燕互市当然无所裨益,但是郑隐真正看上的却是大月的位置。大月在大燕的西南,而燕云就在大月的正上方,本来从燕云十二州回到落京需要大约半个月的车马时间,但是一旦大月与大燕边境互通友好,那么燕云完全可以借道大燕与大月的边境,长驱直入地到落京,时间就直接压缩到四五日,这对于战事来说,简直的要命的。
毕竟如今,在两年前的祭祀大典上,燕云王唐夜极其受到当今皇帝的宠爱以至于皇帝令人将身边原本属于皇后的位置让给唐夜的事情已经广为流传,甚至有风流轶事传出皇帝与那燕云王有断袖之癖。
如果这件事成了,就算太后党的兵权势力再怎么强势,也务必要考虑上这一点。
“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季寒道。
沈约:“......”
沈约道:“无论如何,虽然我还不太记得你,不过,谢谢你。”
沈约的耳根浮现出一道可疑的红色,他的眼角微微向上翘起,显出几分骄矜的样子,但是眼里笼着一层朦胧的水雾,是刚刚有些心急时氤氲上去的,朦朦胧胧的、浮浮沉沉的,却能从逐渐舒缓过来的眸光里看到几分傍晚夕阳余晖照射下来的澄红色彩。
金贵傲气,措手不及,却有几分懵懵懂懂来到这人世间的规则场上的样子。
季寒微微弯下腰去,似乎想要离沈约近一些。
沈约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了一步。不过心中立刻开始自我谴责。
季寒没有什么必须接近他的原因。自己也没有什么能够被图谋的。
若是自己真的……始乱终弃,实在是有悖圣人训诫。
季寒眼里却没有半分郝怒,完全没有落京小儿街口嬉唱的大奸大佞之人的凶神恶煞,笑起来还有一点点温柔的意味,虽是清隽的眉目,笑起来却浓墨重彩得像一幅画。
沈约总觉得这个场景他好似在哪里见过,但是也更加印证了季寒口中暗示的两人的关系匪浅。
沈约心中不忍,道:“我现在还没有记起你,但.......”
季寒饶有趣味地看向还没说完话的沈约,蓦然发现那人的清瘦白皙的脖子已经浮起来一层淡淡的殷红色,终于好像下定决心一样,缓缓抬起头:“你放心,既然你是我以前就心悦的人,五年前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对你的,但是我.......”
那未尽的话,像一颗小小的细绒草。
挠着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季寒呆愣了一秒,唇角翘起,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还是只是化为笑意的加深。
真是个呆子。
*
沈侯府的下人的离开原来只不过是因为沈夫人将人都喊到了大院里面,在排查内鬼,沈长耀的事情虽然发生了,但毕竟还没查实,沈家势力不小,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就作践侯爷夫人。
沈约刚刚心里有些急,但是被那老伯一告知就慌了神,竟然连大院内里也没有走进去看。
叶霜雪平时娇柔温和,但是到了这时候却坚强冷静的厉害,完全没有什么茶饭不思的状况,只是眉宇间深深郁结,沈约和母亲聊了话,知道父亲的的确确没有这样做过,心倒是安稳了不少。
但是想起季寒,心中交杂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叶霜雪道:“我儿最近好像还有别的心事,是怎么了?”
“......”沈约回过神来,“母亲,我没甚么,只是最近父亲之事要打点的人太多了,又因上琼林宴忙着整理书典,熬了些晚。”
叶霜雪慈爱地摸摸幺儿的头:“孩儿,你放宽心,你姨母不会不管你父亲的事的。至于琼林宴,就算是忙,也要保重身子。”
这话是母亲已经去找过太后了,沈约心中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毕竟想要破坏堤坝的人是太后一党的,如果没有这因,自然也不会人盯上身为太后亲兄的父亲。
然而叶霜雪能放心,沈约也不好说什么:“孩儿知道了。”
想起青山和自己说的,沈约道:“母亲,我还有一件事,想提前和母亲说一声,免得日后出京匆忙,免得母亲挂心。”
叶霜雪问:“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