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点了点头,道:“正是。”
沈约正色道:“如果寒山的大水能妥善治理,想必寒山早就不是贫瘠之地,想必是棘手非常,工部就算是尽力,也没办法改变寒山天然的地势劣势。”
“因此,互市中大燕难以保证寒山地区的安全,如若一旦出了事,大月若有狼子野心,必将兵戎青州西南。况且,和大月互市,除了能够与金印抗衡压制,以及可能带来的互市商业发展之外,似乎没甚么其余好处。”
换而言之,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郑隐闻言,一言不发。
季寒看向沈约,笑的里面有些失望,但是被沈约一眼就看出来了。
季寒在落京乃至天下的名声并不算好,甚至和唐夜有得一拼,因为一些事,季寒与孙家已经切割了,曾经被有天下清流之首之名的孙与非骂过利欲熏心。
虽然还没有到天下书生都唾骂奸佞的地步,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约适才的话中没有把寒山的百姓考虑进去。
沈约当然不是没有想过寒山的百姓,但是有人告诉过他:在大局面前,百姓和芥草一样,不值钱。
季寒道:“臣觉得沈探花所言有理,不过臣认为这寒山的大水,是可以治的。”
闻言,工部尚书蹙着眉道:“季少傅此言差已,寒山地势实在恶劣,工部已然尽力,也无法有些改善。”
季寒轻轻瞥了一眼工部尚书,道:“夏大人,寒并没有指责工部的意思,只是这寒山治水,寒想一试。”
“这?”工部尚书是个温和脾气的,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少傅不精此业,如何治水?”
季寒道:“寒,少时曾拜一位文士为师,师长除了文道之外,颇通治水之道。”
这倒是引人意外了。不过想来会治水的文人也就那样。百官心里这样想着,但是面上却半点不敢露出。毕竟,那季寒可是当今皇帝面上的红人。
工部尚书不置可否,只是略微叹了口气。
郑隐点点头,道:“薄山,朕命你夏末立秋之时前往寒山,主管寒山治水一事,可有异议?”
季寒道:“臣必不辱使命。”
这意思明摆着,就是要答应大燕和大月的青州边境商贸了。红袍官员看了下沈约,道:“陛下,此事......”
“此事待薄山归来再议。”郑隐道。
沈约往上看了看,只觉得这个年轻、容貌绝佳的帝王身上有一种隐隐的威严,这种和季寒给他的感觉很像,只是季寒的笑是带着寒意的气势压迫的,锋芒毕露,而尽管郑隐的唇角是笑的、温和的,但是却给人一种雨润风化却不可抗拒的感觉。
郑隐对上沈约的眼睛,那种气势隐隐藏了藏,对沈约的笑倒是有几分真心。
沈约觉得这个发小应当是真的将他视作了朋友。
不过沈约也明白朝堂的局势。就算是郑隐视自己为朋友,但是沈约姓沈。沈约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之前自己的态度,但是在郑隐的笑里,他似乎隐隐瞥见了自己的选择了。
☆、杳杳
下了堂,沈约直直到了西坊,想着之前杨听昶说自己快要到落京,想着在西坊等他喝酒。
那个红色官袍的胖官员径直走过来,笑眯眯的样子和沈约他爹到有几分相似,但是多了一份憨意,不似沈长耀一样的精明:“贤侄少年探花,必会有一番作为。太后娘娘知道你回来了,必定十分开心。”
沈约笑了笑,道:“世伯过誉了。”
沈长耀还被留下说事,沈约只能打着官腔应和。
那红色官袍的官员闻言哈哈大笑,满意道:“有空来世伯家中,杨听昶那小子就快要回京了,你们见了,一定开心。”
杨听昶,太后党,所以,这应当是杨家的人。
那红色官袍的官员走后,沈约却意外看到自己刚刚一直忽略的人。榜眼郎走过来,过来亲密道:“拾得贤弟,你我同生三甲,日后官场之上,切勿相忘。”
那榜眼郎名叫孙度,是孙与非的亲孙子,都是有几分真才实学,但是平时为人圆滑,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沈约对在科考前在书馆温习时孙度的所为十分厌恶,见孙度的行为油腻,沈约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那人想要揽肩的手,沈约蹙眉,道:“同为陛下之臣,无论官至何地何阶,实质上都没什么区别。”
那榜眼郎笑容僵了一下:“贤弟说的是......自然......”
沈约勉强道:“当然,锦岸兄才高如此,自然会平步青云。”
孙度脸色好了一些,又将目光落在缓缓走来的墨蓝色身影上,脸色又有点奇怪。沈约有些好奇看向那个方向,见季寒缓缓走过来。
沈约对季寒没甚么好感,毕竟他听闻过季寒的恶名,知道这人从根子上就是恶劣的人,虽然刚刚朝堂上季寒那一番作为似乎有几分要维护寒山百姓的意思,但是沈约总觉得有些诡怪。
季寒长身玉立,面上盈着微微的笑:“沈探花。”
沈约觉得这称呼怪怪的,但也还是应道:“沈约见过季少傅,少傅大可直接唤下官名字。”
孙度脸色很不好,语气也很冷:“孙度见过少傅。少傅好大的雅兴,竟然来这西坊。”
季寒瞟了孙度一眼,却近了沈约,附耳在沈约耳边,声音带隐约的笑意:“那我便唤你拾得可好?”
沈约往后退了一步,莫名道:“少傅可唤我的名字即可。”
不知不觉竟然直接称了“我”,这倒是有些不敬,但是季寒只是淡淡看向沈约,眸光灼灼:“我隐约记得你有小字。”
小字本是极为亲近之人才会称呼的,他轻声应了季寒:“是。”
孙度完全被忽视了,而且不是很想听他们的对话,不过心中对沈约本来就不好的印象更加剧了几分,他漠然地看了沈约一眼,脸色冷了许多:“度家中还有些事,先行告退。”
沈约这也才是第一次见季寒。
但是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的奸臣竟然如此做派,心中不快,但是碍于礼节,还是没有直接说些什么。
沈约道:“约和少傅有同僚之谊,少傅大可唤下官的字。”
季寒盯着沈约的眼睛,薄唇弯弯,好像终于放弃掩饰了一般:“杳杳,你真的忘光了?”
沈约蹙眉,抬眼看向季寒。
“杳杳。”
季寒明明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沈约觉得季寒却和他靠的那么近。
沈约听到“杳杳”两个字的时候心下掀起滔然大波。
杳杳这二字,唯有沈约的至亲之人才知晓,季寒一个朝廷要臣,非亲非故,缘何知道他的小字?
季寒靠近几步,低声笑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杳杳。”
沈约退了一步,蹙眉解释道:“下官五年前离京后一场高热,忘却许多过往。”
季寒将人逼到墙角边,空气也是炽热的。
沈约看着季寒,那人微微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声音调子冷冽,却带着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温柔:
“想起来了吗?”
暧昧而轻佻,他的语气又极轻,像低飞着的蜻蜓,轻薄的翼浅浅划过泛着涟漪的湖面。
沈约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太傅自重!”
沈约从季寒手中挣脱出来,心中莫名其妙的羞涩和郝怒,撕开伪装的外衣,他狠狠瞪了眼季寒,道:”臣家中也有事,失礼了。“
沈约挥袖急速走开,那世人赞誉的清方雅隽的探花郎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雀儿,连步伐都是乱的。
季寒在他身后站着,静静看着沈约离开,想起五年前那个在春风楼里醉酒的小少爷,笑容忽然有些冷厉。
待到沈约完全离开,他身后出来个人,声音清正,如疏疏落雨,柔和中却带着坚韧意味:“多年后第一次见人就敢人往怀里搂,拾得那个脾气,能答应吗?”
季寒看了那人一眼,眼底没了笑意,只是淡淡道:“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那人道:“只要结果是好的。”
季寒目光落在宫墙边的杏花上,声音很轻:“一切都会是最好的。”
毕竟,一切都刚刚开始。
*
沈约一路上竟然走神到撞了不少人,心神想的都是季寒说的“杳杳”。
“杳杳”这种小字都是母亲为他取的,除了父母双亲之外,就只有远在青州的青州王妃沈沅沅知道。如果真的没有一定的关系基础,沈约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小字告诉季寒呢?
而且......
沈约想起刚刚季寒靠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种熟悉的冷香——那明显是冰霄花的香味。冰霄花自己种下一定是有原因的,难不成,自己真的?
季寒眉目是清隽的,面如悬玉,身姿更是不用说的——
不过沈约怎么会被皮相诱惑,毕竟,季寒可是个奸佞呐!
自己怎么会和奸佞搅到一起?
沈约第一次觉得五年前的自己简直是荒谬至极。
*
“不得了了!”青叶看到沈约回来了,心急如焚,“少爷,寒山又发大水了!
寒山向来连年大水,此次大水再发,已经与上一次隔了整整五年,一时间不知道是幸事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