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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玉 完结+番外 (长亭树)


  怜玉坐在车内,随着马车行动时轻轻晃动的幅度,似乎自己也踏着熟悉同样的步伐,奔走在城内大道上,越走离淮安越越远,越走越不晓得尽头有什么。可是,他也不那么想念淮安了,一袭青衣乖乖巧巧等在淮安的那个云翡不是自己,云府里身份尴尬的小少爷原本就该知道,那里不是他的家。
  从四年前那个夜里开始,他就在漂泊了,只是原先有一口罩纱,云钰蒙着他的眼睛,他便也自欺欺人,藏起脆弱和不安,依赖一个如父如师的大人,相信着他的庇佑可以亘古不变,相信自己重新有了一个家。
  可如果他真的有家,怎么还会被方夫人卖到这里来,怜玉难得如此刻这么清醒,清醒地意识到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恨意为何能如此沉重,意识到她是云钰结发妻子,是云府当家主母,意识到那里是她的家,而暧昧地依赖着她的夫君的人,是不三不四的自己。
  她叫自己“小贱人”,并没叫错。
  怜玉掀起车帘,仰头望去的牌匾上刻着三个熟悉的大字,红粉绫罗缠着银墙绿栏,面前这座全京城最大的销金窟,才是他该待的地方。他便敛起衣角,从高高的马车上走下,一步不回地往里走去。在前方领路的人带着他左绕右绕,避着楼里人最常接客的位置,将他领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里,推开繁花满茎的木门,露出几间小巧而精致的房屋来。
  “怜玉公子,您的牌子已经从楼里下过了,往后您便不要往前院去了……”小丫鬟又是嘱咐又是关怀,软软地解释着:“有几位爷包了您,让您在这里待着,往后我便伺候您。可您这么好看,要是出去被旁的爷撞到,定然会引起纷争,到时候,我便也要遭罪了。”
  怜玉看她还扎着双髻小辫,一脸稚气,哪里忍心难为她,自然乖乖点头,应了:“你放心罢。”
  “我不会出去的。”
  “我叫芊绵,就在前面那个院里住,爷们说叫我不要常来,公子有事,去那里使唤我就行。”芊绵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我该一直服侍您的,可除了日常伺候,爷交代叫我不要老来叨扰您。”
  怜玉点头:“无碍,我也没什么事。”
  他说罢,和那小丫头面面相觑,都沉默了下来,芊绵是因为年纪小,不敢主动行事,怜玉却是因为性格内敛,只垂着眸子发呆,既也不吩咐对方,也不叫人离开,半晌之后,一直在屋内偷听的一人终于按奈不住,“嘶”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傻孩子。”
  这语气又嫌弃又无奈,边说边拉扯住门扣欺身往前去,而怜玉循声看过去的同时,十几里外长坡上,号角响起长鸣,粼粼刀剑在同一时刻泠然出鞘,金革之声瞬间震彻云霄,而云层下满山坡望不见尽头的银色甲胄之间,有一个人站在最前方的坡顶处,冲着京城长辑施礼。
  “壮哉我朝,恩施四方,臣云钰不辱使命,今领军归来!”


第24章 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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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嗒。”
  掩上房门,施施然执起一盅紫砂小茶壶,来人将方才沏好的茶水倒在两杯茶盏内。热气袅袅,清涩的茶香混着白雾向上升腾,模糊了对面少年的面庞,隔空相望,即便眉目看不真切,也能见到一双盈盈眼瞳嵌在白瓷肌肤上,沉静黑亮,璀璨诱人。
  他将茶盏推过去,示意怜玉品尝,看那少年束手束脚地道谢,小心端起来饮了半口,茶必是好茶,果然那孩子双眼微亮,抿了唇露出星点笑意。
  怀色其罪,偏偏还生了个干净单纯的性子,心里所想半点都不懂掩藏,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他看怜玉这般,恨不得指着脑门教训一通,可许是最近上了年纪,最终不过深深叹口气,无奈讲道:“你来的时候,欢婆还特意来找了我,问要不要收下你?”
  “畅春楼是天下第一官窑,楼里伺候的都是最尊贵的爷们,贵人们眼里见不得丑的傻的残的,可你是个难得的双喜,生的又好,她明知道规矩,也不忍心放走。”
  “只怨我当时身体不适,没去瞧一眼便叫她自己做决定了,要是当初多看几眼,我便不会收你进来。”
  怜玉随着他的话语而心潮颤动,手指紧紧捏住茶盏,连指腹灼热都体会不到,动了动嘴唇,软软问道:“你……你是……”
  “我叫绥流,畅春楼里的事,目前是我在管。”
  绥流托着腮,欺在桌沿边,满脸愁容地望着怜玉:“你啊,真是不省心,叫我都打算养老了,还得出来操操心。”
  怜玉吓了一跳,音量倒是大了点,视线在绥流身上绕过几圈,不可思议地问道:“养老?你年纪很大了吗?”
  他一脸惊诧的模样倒让绥流心情好了许多,弯着眼眸坦然道:“有你两倍了吧。”
  怜玉不觉咽了口唾沫,眼前的人身姿纤细,容貌秀美,看着最多也不过比他大上几岁,而他举止随性,声音婉转,如果不说,怜玉还以为是楼里哪个没见过的美人,哪里会想到他竟然就是畅春楼的主人。
  绥流一眼便瞧出他心里的想法,叹道:“你也太不知道遮掩了,是在惊讶我的年纪,还是在想畅春楼竟然是我在打理?”
  他猜的不错,怜玉羞红了脸,连反驳都不反驳,绥流看他这么乖巧地默认下来,简直绝望到了顶点,就这种性格的人,他想调教几分都觉得困难,本性难移,往好处想是招人喜欢,往坏处想就是谁都可以欺负欺负,反正最多哭一哭,还添情趣呢。
  不多不说,怜玉现在的处境也正是如此,他习惯隐忍,乖巧又不生事,被动接受别人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绥流知道他有资本,又惋惜他傻乎乎得不懂利用,转了一圈,哪个爷都喜欢,又哪个爷都留不住,好好一个红颜祸水的苗子,最后也只祸了自己。
  畅春楼出去的人,一般也没有回来的可能,只是封小侯爷亲自上门来归还卖身契,绥流再怎么不愿,也得乖乖收下,而且,他听得封霁月交代下来的话,立刻就琢磨出味了。敢情只有太子殿下,小侯爷和解侍郎能登门上榻,这不妥妥的三个人僵持不下,弄出了个权宜之计吗?
  把人扔回楼里,又不准其他人来,既是不愿放弃,又是不敢花大代价争抢一通,明摆着贪心有余,真心不足,绥流便起了好奇的心思,想来看看这谁能有本事掀起波澜,被弄到这么个下场时又会不会不甘心,再生出其他有意思的事情。所以,他虽然装着一副操心模样,实际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还能从这灰溜溜被送回来的双喜口里听到更新鲜的八卦,谁承想,一照面竟然是个白面白芯的软和团子,懵懵懂懂惹了一身腥臊,还在那里摸不着头脑。
  指望他来灭火也罢,来添柴也好,全是白费力气,绥流虽也是个娼妓,但自认为不能被客人拉着跑,眼看怜玉不成器,再怎么绝望也忍不住要出言指导几招,全把死马当活马医。他想到这里,便轻扣着桌面,吸引着怜玉抬头专注地过来,循循善诱:“你要怕人家猜到,就不要把内心的想法表露在举止言行上,否则,轻轻松松就被人牵着走了呢。”
  “我……我不会骗人,”怜玉结结巴巴:又想到自己被虞峦揭穿过的拙劣谎言,垂头丧气起来:“我一紧张就脸红,话也说不好。”
  绥流瞥了一眼他紧紧交握的双手,不仅手指轻轻颤动,怜玉的声音也是微微发哑,偏生这人隐忍不发,乖巧的生怕给别人添半点麻烦。绥流见多了装乖装可怜的人儿,今儿难得见了个老实人,又好笑又无奈,只得叹气:"算了,那我就教你些实用的东西吧。"
  "你可知道投其所好的道理?爷喜欢什么,你就拿他喜欢的东西主动讨好他,但切忌一次就让他尝够味,得叫他吃点蜜便终日想着你的甜,比如……你坐过来些,我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这也曾是绥流的看家本领,浸淫风月十几载,男人的性子却也十几年如一日的贱,侃侃而谈,只叫怜玉一边羞又一边惊叹,瞪着双澄明的眸子却听得是极为认真。
  花开两处各表一枝,这厢是绥流殷勤指教,那厢是云钰已经领了大军招摇入京。军队行到城门时自动分为两部,兵部领了一部在城外空地驻扎,云钰则领着几十来个将领往皇城奔去。待觐见圣上,回禀捷报后,便按例论功行赏,摆宴开席,一片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景象了。
  许是从小生于南方,喝的都是糯白的甜米酒,云钰酒量一向不佳,明明行军打仗总去那寒冷干阴的大西北,但入冬的长夜里,旁人可以小饮两口热酒借以取暖,他却最多拿烈酒擦擦胸口染些酒气罢了。而今日,是大军班师回朝的盛事,圣上又要扬威耀武,风光大办,于是将珍藏多年的御酒都搬出了几十坛,正好让这些风餐露宿几个月的将士们享用美味佳肴的同时尽情畅饮。云钰不免随大流,多喝了几杯,待圣上退去,酒宴越加酣时,他已经有些醉意,熏熏然得靠在椅上要寻些浓茶来喝了。
  他正这么靠着身后软和背榻,昏沉之间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靠近,来人接过陪侍宫女手上的茶盏,直接塞进伸手摸索的云钰手中,随意道:“几年未见,云将军的酒量可还是这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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