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逃出生天的人,自然不愿破坏长久以来维持的平静。顾斐然说的没错,朝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王皇后死去多年,眼下旧案重查,必将会打破这些年来看似祥和的假象。
前些年凌琅年幼,大权旁落,明面上说着是摄政王把持政权,但他这个摄政王除了看看折子,时不时替凌琅出使别国,便再没别的用处。
赋税,钱币,军机要务,这些事都是谁在把持。
他来到北齐近十年,送去摄政王府的折子看的清清楚楚。百官们所言无非是谁家公子抢了哪家的地,谁家恶犬又咬了谁家的鸡。除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外,没有一件有意义的事。
谢相迎看着手中的小册子,久久不能回神。
笔尖落在纸上,将干净的纸染出一大块墨迹。谢相迎抬眸,一个想法从心中渐渐升起。
凌琅会不会,一早便知道这面具之后的人不是凌倾允。
这样的想法刚刚萌生,很快便被掐灭。
凌琅对凌倾允恨之入骨,这样的恨意又怎么轻易转移,应该不会。
谢相迎看向案上跳跃的烛火。如果没记错,离凌琅北去已经一月有余。
祁云山已是漫山遍野的桃花开放的时节。在这一月的时间,谢相迎往北齐送去许多书信,可没有一封得到回复。
凌琅在做什么,竟忙到一字不回。
谢相迎将带着书信的鸽子从窗前放走,心下想着若自己有一双翅膀,定要飞上几天几夜去问问凌琅为什么不回他的信。
眼下这样日日盼着,倒是颇有些像那深闺中的怨妇。
谢相迎放了鸽子,便不再想这件事。
顾斐然说那糯米兔子只在长公主府上见过,谢相迎思虑几日,想着此事既然不能从柳如眉上有突破,那便去长公主府上看看。
几日后是郡主周宜珠与慕轻州的择定婚期的日子。二人年纪都不算小,如今总算是能安定下来。
怪不得平日里周旋将军总对慕轻州格外严格,原来是在给自己培养女婿。
谢相迎将糯米兔子整整齐齐摆在锦盒中,让卓萤以摄政王的名义送去了长公主府。
东西送过去不到三日,长公主府果然到摄政王府请人。
来的是个颇为年轻的侍卫,身姿高挑,样貌堂堂。以往来请人的侍卫模样都不错,这一个尤其好看。细想起来,那长公主府,似乎从未见过样貌平凡的。
谢相迎换好衣裳带上面具,跟那侍卫来到城南的一家茶楼。
这盛京但凡叫的出名字的茶楼酒肆,大半背后都有朝中官员的眼线。
小二将两人带到二楼的雅间,大门被推开,谢相迎一眼看半靠着矮桌小憩的女人。
侍卫把谢相迎带到雅间,将自己关在了门外。玄婳府上的人,总是被调|教的格外好。
谢相迎咳了一声,坐在对面的软垫上,道:“好事将近,皇侄的面色愈发好了。”
玄婳缓缓抬眸,看着面前的人,目光沉了一沉,叹道:“我却不觉得是什么好事,那男人相中的,只怕又是个薄情郎。若非宜珠中意,我是万万不会同意这们亲事的。”
慕轻州是周旋的徒弟,比周宜珠大上三岁。
谢相迎来往都察院也与慕轻州打过不少交道,此人颇为上进又十足伶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实在不像是玄婳口中的薄情郎。
“周将军乃是人中龙凤,所看中的女婿必然也有过人之处。宜珠是个好性子,嫁过去,必然不会吃亏。”
以周宜珠那样刁蛮的性子,整个北齐估摸也只有慕轻州一人敢去提亲。这世上模样好的女子数以万计,不知慕轻州为何偏偏看中了宜珠。
“那是自然,我凌家的人,可从来不会吃亏。”玄婳说此话时,眸中是抑不住的骄矜。她是北齐身份最贵重的女子,从来不知妄自菲薄是什么意思。
谢相迎听见这句,不由在心下笑了笑,他们凌家的人确实不会吃亏,玄婳如此,凌琅亦是如此。这天下都是他们姐弟的,又怎么会有人敢让他们吃亏。
玄婳看向谢相迎,思量片刻道:“皇叔送来的东西,我瞧见了,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谢相迎见玄婳眸中有几分期待,问她道:“公主是喜欢这点心,还是想见这做点心的人。”
玄婳见谢相迎如此问,蓦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住您,自然是想见那做点心的人。此人事关紧要,还请皇叔务必如实道来。”
“此人在北齐最为安全的地方,公主若想见,明日便可安排你二人相见。只是有一点,本王可不愿意做那被蒙在鼓中之人。”
谢相迎把话摊开了,要想见柳若眉,就要将这点心的来历说个清楚。看玄婳方才满是期许的神情,柳如眉必然与她和王皇后有关。
“我与皇叔之间,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玄婳的眸光颇为诚恳,不管此话是真是假,谢相迎都能感觉出这做点心的人,对玄婳一定十分重要。
谢相迎抬了抬手,正欲开口,蓦地,只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窗而来。
两人均是一惊,待反应过来,才发现是一支箭矢掠过玄婳发髻上的牡丹,直直插在柱子上。
牡丹花残破了大半,零落在地上。玄婳起身,当即喊了一声“刺客”。
一声令下,方才引谢相迎而来的侍卫便破门而入。他的目光落在那箭矢上,很快注意到箭从窗外而来。
二楼高的地方,那侍卫直接掀开窗子跳了下去。
玄婳惊魂既定,纤长的手落在插入木柱的箭矢上。
带有一排倒勾的东西,若是刺在人身上,不死也十分棘手。
玄婳冷冷笑了笑,对谢相迎道:“怕是有谁跟着你我二人,想着一网打尽呢。”
谢相迎看着那箭矢,没有说话。他与玄婳的名声不大好,一个是权倾天下的佞臣,一个是风流蛮横的长公主。这北齐之中,想要取他们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但光天化日就敢动手的,谢相迎还从未见过。
南城商铺林立,没个空旷的地方。这箭矢不长眼,不会拐弯,那人必然就在附近。窗棂对着矮桌,被厚厚的纱盖着,看不见东西。敢用这样的法子,只怕是早就算好了玄婳要坐的地方。
谢相迎打开窗子看了一眼外头临近的铺子,在离茶楼不远的地方,有花楼正对着窗子。
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倒是也好混进去。
不到半个时辰,那茶楼的小二回来禀报,说是在巷子里捉到了刺客。
玄婳静静等着,片刻之后,年轻侍卫压着人走进来。
是个身量细瘦的少年,唇红齿白,模样俊得很,穿着艳丽凉快的衣裳,被那侍卫钳着手跪在地上。
玄婳起了身,走上前抬手抽出了侍卫腰间的长剑。
“叫什么?”
锋利的剑落在人脖子上,那少年的目光颤了颤,咬着牙没有说话。
“你这模样不错。”玄婳冷眼看着少年,长剑在少年胸口的衣裳划过,白花花的胸膛便露在眼底,“可惜今日我没有这个耐心,告诉本宫你的名字,是谁指使你过来的,不然就不止是衣裳了。”
依旧没有回应,眼看接下来长剑划破的就是胸膛,那少年眉目中突然带了几分决绝。
血花陡然从剑刃绽放。
玄婳心中一惊,扔了手中的剑,一脚将人踹在地上。索性那剑只刺破肌肤,未伤及骨肉。
“一条贱命也想脏了本宫的东西,来人拖下去!不……”玄婳似是意识到什么,摆了摆手,屏退进来的几个小厮,看着那少年道,“把他的伤处理好,送到谢尹手里,告诉谢尹三日之内,本宫要知道他所有的事,下去吧。”
侍卫闻言,将那少年提溜起来拖了出去。
谢相迎还未反应过来,自己手里便又多了个烫手的山芋。
待人走后,谢相迎才启唇问道:“一个刺客罢了,叫下人们审问便是,何必送到谢尹那里。”
玄婳接过小二递过来的剑,从袖中取出帕子,细细擦着:“他不是最会怀柔之策么,这小子有几分傲骨,我到要看看他不吃硬的,吃不吃得了谢尹那套软的。”
玄婳脸上带了几分危险的笑意,手中的帕子擦过长剑,断成了两块。
谢相迎看着玄婳,一时竟有些自愧不如。要说精明还得是长公主,此番用人也是用到了极致,他倒是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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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软不吃硬的少年,被玄婳连夜打包送到了西偏殿。
谢相迎想过几次和这少年的再次相逢,却不曾想是在沐浴之后被人打扫干净的床榻上。
在见到五花大绑赤条条出现在被窝里的少年时,谢相迎整个人都木了。
不亏是玄婳,连送刺客过来,都如此别出心裁。
这个世道男风盛行,他不能说什么。心下虽不喜欢,但也理解,但这男风不能次次都盛行到自己头上。
谢相迎站在青纱帐中,目光落在捆着人的绳索上,他在思考要不要给他松绑。这人在茶楼时刚烈的很,别一脱身再撞死过去。
但这样绑着,总归不太合适。思量片刻,谢相迎还是打算先给人松绑,这人被死死勒着,几个时辰的功夫,足已让手脚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