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最不舍清莲离开的要数月菱。好友的父亲沉冤昭雪,自己的父亲却确实犯下滔天罪行,连累兄弟被一同问斩。见了他们团聚,自然心绪复杂。却仍然真诚地向清莲贺喜,袁文芝不忍心,向沈云华请求带她走,却被月菱拒绝了。她说离开旧主是不义之举,天下之大,有缘再会。
二人依依惜别。
想着这些奇妙的缘分,走到府门前时,那辆熟悉的马车已经在等自己了。沈云梳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她知道里面那层帘子肯定已经被恋人撩起,阿罗在里边能看到自己眉梢都带了笑意的模样。
顾玉琦确实在看她。雪青的襦裙,清雅的银钗,宛如初见。
同一时刻,沈云梳也望见了她。明艳的正紫色,用金线绣着一对凤凰。花纹并不繁复,旁人穿着可能有些俗气,但在绮罗郡主身上,只会显出十分华贵。
她们不再按照揣测中彼此的喜好装扮,而是安心做真实的自己。因为,这才是对方爱慕的样子。 “天转暖了,回府把这些厚帘子都撤下吧。”
宜绫恭谨地应了是,顾玉琦又转头笑道:“吃点心吧。”
沈云梳看着瓷碟上的云片糕和香茶,可惜地摇摇头。“今天的分例已经在阿姐的院中用过了。还有不到两年就及笈,母亲在这方面也严苛起来。”
“这样。”顾玉琦的脸上不见失望的神色,用葱白的手指拈了一块自个品尝起来,看得沈云梳咽了一下口水。
却不是因为糕点。
山庄中又比上次热闹了不少,不知是好是坏。不过沈云梳总是高兴的,她总盼望着能帮助更多的人。几名年龄各异的少女围坐在槐树下,听老婆婆讲述农耕的经验。她们衣着不同,甚至口音都有些差别;沈云梳有些惊讶。
顾玉琦笑着解释道:“净尘山庄被老百姓们当成稀奇事传出去了,不少外地的姑娘也辛苦攒了路费赶过来了。”
对于皇家人,淳朴的黎民总抱着全然的信赖。绮罗郡主有意帮助的消息,无疑成为了那些为温饱挣扎的妇人们绝境中的一丝曙光。日子过不下去的,性子果断些的便咬牙变卖了家当,带着仅有的一些细软赶奔京城。
沈云梳恍然地笑了笑。“真好。”随后偏过脸,十指缓缓移过去,牵住顾玉琦的柔荑。“工厂的事,谢谢你。”
“没什么。这也是我想做的。”
一开始做这些事,只是为了面前的这个人。可随着影响越来越大,看着这些姑娘们开心的笑颜,她的心也欢喜起来。过去的十几年中,从未像今天一样庆幸自己天子堂妹的身份。
有和睦的家人,虽然从小就被告知不能任性,郡主的身份也带给她了很多困扰;但是能用她的名义为苦命人做些事,还有云梳陪伴在她身边,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第63章
凤阳阁。
亭前青桐成荫,让人看了心也静下来。嫩黄的花苞小小的, 正如它们的主人一般, 积蓄着力量, 等待有朝一日结出青涩的果子。
顾惜桐归宫后, 住回了年少的闺房。她名义上是别家人,实际等于被怜爱妹妹的天子接回宫长住。顾元宸虽然早已接管了凤阳阁, 却一直在偏殿住着,真难得她的年纪能有此等体贴周全的心思。
永阳正坐在桌案前, 提着墨笔在洁白的纸上写文章。金光透过梧桐树映照在她温润的侧脸上, 恍惚时光倒退几年,她还是闺中那个看似娴静, 心思却炽热又细腻的少女。
她浅笑着转过头, 毫无意外的样子。每月十五本就是顾玉琦来看望她们的日子。“琦儿来啦。不用客套,坐。”
“堂姐。”顾玉琦温和行礼, 又问道:“宸儿呢?”
“她在里间读《公羊传》呢。”有这么一个天资聪颖的学生,顾惜桐明显很骄傲。
“《公羊传》?陛下也太严苛了些。”顾玉琦不赞同地轻轻摇头。六七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 读这些史书,不说能否看懂都拔苗助长。
“琦儿可别小瞧了她。”顾惜桐慢条斯理地放下竹笔。温文宽厚, 长者之风的评价并非虚言,她也只有在施黛妍面前才会失态。“你知她昨日说些什么?‘道理明明如此简单, 为何夫子们总喜欢用晦涩难懂的语句讲?’”
永阳说这话时, 眉眼极其温柔。无儿无女的她, 似乎把侄女当成亲女疼爱了。孀居生活的沉闷已经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少妇的柔情。
但顾玉琦知道不是这样的。
听完施先生的鼓励和警戒后, 沈云梳格外盼望她们能有圆满的结局。所以在清楚阿罗每月都会入宫探望堂姐时,挣扎过后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她觉得顾玉琦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内情。
其实顾玉琦知道的并不比恋人清楚。她靠几年来与堂姐的相处逐渐产生猜测,却从未说破过。然而看出了云梳的心思后,她也想试探试探。
“宸儿聪颖绝伦,堂姐教导的很好。”
顾惜桐微微一笑,再次提笔。荷叶的绿色下,露出莲藕般的手臂。“你倒两边不得罪,叫你过来可不是来听奉承话的。你堂兄该下朝了,去他那请个安,晌午再过来吧。”
“慢着,堂姐,绮罗有一事不明。”
“哦?问吧。”
“您一个人教导宸儿,也孤单了些。为何不让施先生陪着呢?”
顾惜桐手一抖,在宣纸上留下一个重重的墨点。“她提起我了?”
“也许有过,也许不曾。”看着永阳微皱的双眉,顾玉琦心中不解。“是我多嘴了。听说两位的一段往事,自作主张地询问。”
她们的境况,比自己和云梳好上太多。堂姐孀居已久,施先生也早已自梳。若堂姐接她入府久居,完全不是问题。就算有好事者揣度些什么,圣上也绝不会容忍他人转播小妹的流言。
“你都知道了......我就直说吧。”顾惜桐怅然地叹口气。“其实也挺简单。三年的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只是......她的心思,始终令人捉摸不透。”
“但我听云梳说,施先生对您可是一往情深。只是不愿为人禁脔,才狠下心选择放弃。”顾玉琦诚恳地说。此时此刻,她才是那个身为长者的角色。“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您说的话跟先生很像。”
“真的吗?”顾惜桐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反问了道。“可是当初我说带她出逃,她却说已有心上人,断然拒绝。”
“堂姐最明白这是借口了,不是吗?您就算不喜她的自作主张,全盘否定她的一片心意也太不公了。她自然已经有了心上人,而那个人就是您;心悦一个人,才会小心斟酌,如履薄冰。”
顾惜桐垂下眼睑。顾玉琦这番直白的话语,句句敲在她心上。她睫毛抖了抖,眼神复杂地看向堂妹。
琦儿,该也有中意的人了。
“谢谢你。琦儿......我会找妍儿好好谈谈的。”
心底终究有一丝不甘:许久以来,自己从未掩饰过心意和决心。然而那个人,为什么连冒一点风险的勇气都没有,不敢往前迈一步呢?
然而对方的心意,又确实沉甸甸的,不用静下心便能感受到。又三年过去了,而余生还长,错过终究太可惜。
所以,她就再试一次吧。
妍儿......你明白吗?
“那小妹去给圣上请安了。”顾玉琦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行礼告辞。只见堂姐轻轻点了点头,那动作优雅而美好;她真诚地希望,将自己当亲妹妹疼爱的长公主能幸福。
“绮罗参见陛下。”
“平身。”顾栖梧语气温和,“正好有件事想与你商榷。”
“陛下尽管吩咐。”
“听闻你认了沈家二小姐做义妹?”
“是。”顾玉琦听了沈云梳的名字,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紧绷。栩栩如生的凤钗垂下的金流苏微不可查地摆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绮罗不必紧张,最近的事你们办的很好。朕欲赏赐她,记在恒王府名下。”
顾玉琦听了,心中才安稳下来,也微微有了底:陛下该是想给云梳一个像样的身份。“陛下......请容绮罗考虑一二。”说着就跪下了。
这本该是再好不过的事;云梳做事能更顺利,她们也能名正言顺地住在一起。然而云梳对她说过,想要有一天能牵着手并肩走在闹市的街道上,同寻常夫妻般相处。多么危险、天真,却又甜蜜的话语啊。
她那双棕色的眼眸,清澈又温柔,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是啊,她看向自己时,眉目间总是盈满了笑意的。
“起来吧......何需如此。许你考虑几日便是。”顾栖梧没有动怒,语气仍然平淡。顾玉琦突然有些不 是滋味,偷眼看他。这位少年老成的帝王,本该冷心冷清,无奈命运捉弄,承受了太多不该有的愁苦。
生离死别。
堂姐还有挽回的机会,可他的爱人早已陷入轮回。余生还长,是幸,也是不幸。好在对于帝王而言,生命中远远不止儿女情长。
“堂姑。”
两人一本正经地互相见礼,宫人将午膳端上,又静悄悄地退了下去。永阳不爱奢侈之风,分例减半,还是照顾着顾元宸在长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