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过后山,还提前结识了树妖和嗣润,到我面前却丝毫未提。
也是,人家在外结识了什么朋友,为何要向他告知?
我对他而言,不过是刚认识的长辈,说是浅交都有些为过。
顾谋心想着,舌尖涌上一丝苦味,便转头敛着眼皮将送行的弟子遣散,朝张嗣润冷冷道:“别的话我不多说,与人与妖交往有度,天府之阁的门规你是清楚的。”
天府之阁向来都是教育弟子宽宏为大,多思考量,从不滥杀无辜,多讲究一个“容”字,一个专职驱魔除妖的地方,后山却养着许多精怪,皆是靠吸取山中灵气精华修炼,山顶以镇妖塔为戒,无敢造次。
不比其他家族式的门派,天府之阁是由道观衍变而来,只对外收徒,自然不容许门内弟子交往过密,若发现有人私通则劝出师门,若有两情相悦有意成婚的,或是需要回族继承家业的,结业后离山便可。
听到尊主的话,张嗣晨脸色一白,想到自家弟弟平日里后山会“友”的频率,也觉得不妥,于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张嗣润一双大眼睛压下来,有点委屈:“弟子明白……”心里却道:“朋友而已,何必如此紧张。”
张嗣润和杨初宝都不约而同被顾谋周身骤然散发的寒气冷到了,唯有玉书白依旧眉目含笑,眼尾上挑,平添一丝贵气,与他这一身奢侈黄袍相得益彰,不像少主,反而像是哪个帝王家出来巡游的小公子。
沧墨长老看了半天,突然乐了:“顾谋,你瞧玉少宗今日这身打扮,倒与你年少时的样子相差无几了。”
玉书白虽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一声,看了看顾谋这一身黑,眼里透出些不敢相信:“长老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陈仙君在你这个年纪,穿得可比你更奢华几分,人家不但用金丝,还喜欢雀鸟羽毛织成的线,蓬莱鲛的珍珠做成的纽扣……”
“咳咳……”顾谋听不下去了,恨不得拿手里的酒壶堵住沧墨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玉书白倒是十分惊讶,一双好看的凤目中满是难以置信,任谁看到顾谋如今的模样,也决然想不到他也曾有过那般明朗张扬的一段时光。
对于这一辈的人来说,很难想象曾经的陈仙君肆意大笑时是什么模样,他只是站在那儿不说话,便能让人感到一股寒气。顾谋的长相传统意义上是十分俊美端正的,五官的位置和塑像一样标准,眉弓深,眉角长,或许是因为嘴唇削薄,加上常年面无表情,脸上纹路极少,一身黑衣也从未改变,才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是呀,我也记得,那时候陈仙君的穿衣风格就和玉少宗别无二致。”张嗣润插道,别人没见过,他可是从小看到大的。
若陈仙君穿上表哥的衣服……不敢想象,杨初宝心里默默打了个寒颤。
“如此看来,是学生今日的穿着僭越了。”
玉书白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请罪,长睫微微颤抖:“陈仙君与明庭长老衣着淡雅得体,学生却……实在是考虑不周,母亲替学生添置衣物时,其间最低调的便是身上这件了。”
他看起来极为无奈,顾谋反倒被他行礼的动作一惊,连忙伸手扶正,张口有些打结:“无妨,很……好看。”
“陈仙君……”玉书白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柔柔开口:“多谢陈仙君。”
沧墨长老:“…………”
几日不见,怎么感觉错过了这么多,顾谋何时同玉书白这般……交好了?
第57章 春满楼
张嗣晨和其他人却是面无异色,自开学以来每隔三差五,顾谋总要唤玉少宗去竹林习武,等于堂而皇之开小灶,众人从一开始的不平逐渐习以为常,毕竟是玉家唯一的少主,享受些特殊照顾也是情理之中。
说不羡慕也是假,上修界深知,陈仙君从来不会以私偏心谁,说话从不留面子,从不攀附仙门望族,也没人攀得上他,绝大部分学子见陈仙君破天荒地亲自指导一位晚辈,并与其关系不错,首先是想到的不是晚辈的身份,而是这名晚辈一定十分优秀,才能得陈仙君青睐。
整个上修界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得这位神级人物特殊关照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哪怕某天收了玉少宗为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既然人到齐了,咱们出发吧。”张嗣晨道。
几人下了山,为达速度,先是租了条大船,走一段水路到达邻县,再按地形图一路往西。
“你在想什么?”顾谋转头看了眼玉书白,见他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睫毛很长,半敛的时候几乎与下睫毛碰在一起,眼皮很白,凑上去便能看见薄薄皮肉下的血管。
“陈仙……君。”玉书白的身子突然往后挪了一寸,离他远了一些,顾谋才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凑了上去,连忙坐直了身子。
“咳……”
“您刚才问的是,我在想什么?”玉书白似乎并未在意。
“嗯。”
他点点头,却没有抬头看他,只从耳边传来的气声知道,玉书白笑了一下。
“我在想可惜了,方才下山的时候如果不坐吊车,尝试自己御剑下山,也是检验陈仙君这几日对我传授的灵力控制术是否精进的方法呢。”他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跃跃欲试。
顾谋慢慢皱起眉头:“不要胡闹,这可不是小事,天府山地势太高,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哦?可我听闻陈仙君每次独自上下山,都是自己御剑的。”玉书白从容不迫地倒了杯茶,往他面前一推,丝毫不惧的样子。
顾谋心想坏了,才突然发现玉书白的这点个性,倒与前世一模一样,认定了一件事便会付诸行动,就像当年他离开祁始国的时候再三警告加恐吓,都没能阻止叶寻良出发去寻他。
心里纠结片刻,他认输一般叹了口气:“你若是实在好奇,回山时我们便不坐吊车,我陪你一起御剑,若有状况我会保护你。”
玉书白嘴角弯了起来,唇红齿白十分好看:“就等您这句话了,有陈仙君在,书白什么都不怕。”
“……”顾谋别开眼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表哥你看,有菱角!好大一串!”杨初宝挽着袖子,提着两条又黑又绿挂着水的菱角从船板外跑进来,估计是路过别人家私包的水域扯的,一进外间看见顾谋端正地坐着,玉书白则显得闲散了些,两人一身干净,似乎在谈事情,杨初宝的声音便骤然低了下来:“陈仙君安好,打扰你们说话了。”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表哥居然敢在陈仙君面前谈笑风生,坐姿还那般散漫,胆子也太大了吧!
心里的震惊还没结束,外头又冲进来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张嗣润也提着一串菱角冲进来,见到他便一脸兴奋地喊道:“哇,你挑的怎么这么大,分我一串吧!”
说罢,便上手去抢,杨初宝刚想松手,菱角上的刺挂住了他的衣裳,怕衣裳弄坏,他连忙伸手去解,张嗣润玩得满头汗珠并未察觉,反而用力去扯,缠在衣服上的菱角便弹在他身上,疼得他大叫:“扎到我手了!哎呀!快松开,嘶!”
张嗣润吃了痛,一把将菱角甩在地上,杨初宝心里咯噔一下,连挂烂的衣裳都顾不上了,只想着让张嗣润赶紧闭嘴。
结果张嗣润不但没闭嘴,还一脸抱怨地捡起菱角走到顾谋桌前,将脏兮兮水淋淋的菱角堆在他脚边,心疼地吹着手上的伤口:“痛死了痛死了,什么破菱角,扎出血了!”
杨初宝心惊胆战地看着顾谋皱眉看着那堆菱角,都已做好承接怒火的准备了,没想到顾谋只是看了一眼,便抬头淡淡道:“这片菱角是有主的,不问自取是为……”
“没偷没偷,姐姐你说是不是呀!”张嗣润朝窗外大声喊了一句,岸边两个剥菱角的妇女抬头看着他,笑着回道:“小郎君随便扯随便摘!多的是,管饱!”
“谢谢姐姐,姐姐人美心善!”张嗣润又大声喊道。
两名妇女笑得嘴巴合不拢:“嘴真甜,长得俊俏嘴又甜,下次再来姐姐送你一筐菱角!”
“好嘞,我可记着啦!”
这一通喊完,张嗣润的头终于缩回船内,只见顾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眉目舒展,看起来心情极好,杨初宝很少见他笑,不仅不笑,连笑意都鲜少,除非是在表哥面前。
他恐怕永远都成不了表哥这样优秀的人,也无法做到像张师兄这般自信恣意了,无论怎么笑怎么闹,都有人纵容。
回想起上一次陈仙君因厄怨符冲他发火,那张比冰窖还冷的脸,便不由自主地腿软。
张嗣润从藤上扯了几个饱满的菱角,一股脑丢在桌上,又牵扯到了伤口,连忙抱着手吹气:“呼!呼!疼死了疼死了,什么破菱角,为什么只扎我!”
张嗣晨闻言,从里间走出来,轻车熟路地提着一个木箱,打开全是各类常用药和纱布,轻轻托住弟弟的手一边上药一边吹气,皱眉怪道:“你看你,每次出来便如同野牛疯闹,再多疼几下才能长记性。”
杨初宝有些突兀地站在门口,也自知尴尬,便低头摆弄了一下已经花了一片的外袍,玉书白绕有滋味地看着张嗣润叫痛,抬头一愣,突然起身走到杨初宝面前,小心地拿下他手上的菱角藤,把他拉过来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