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书白将他的手放在桌上,才发现手背全是血点和划痕,已经肿了一片,还沾着碎叶,忙啧了一声:“别动,给你上药。”
他向张嗣晨讨了些金创药,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杨初宝的手背,再均匀撒上药粉,包上一层纱布,期间还怕他活动不便,让他握拳调试了一番,十分细心,鬓角的头发垂到眼睛里都无心去管。
张嗣晨低着头给张嗣润包扎,玉书白也低着头给杨初宝包扎,这屋里倒变得好像只剩他一人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玉书白低头的样子温柔极了,发丝垂落,眼神专注,红唇微抿,手上也细致,若不是顾及身份,他恨不得自己上去给杨初宝包扎。
“谢谢表哥,可我剥不了菱角了。”杨初宝抬手左右瞧了瞧,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玉书白便拢了几颗菱角过来剥,将雪白的果肉送到他手上。
顾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这模样一看就是常年受玉书白照顾,都已经习惯了。
所谓人各有困,杨初宝没想到自己羡慕表哥能在陈仙君面前悠然自得的同时,陈仙君也在暗暗嫉妒玉书白对他好。
输了灵力的船虽说驶得很快,下了船也已是傍晚,几人准备找间客栈住,张嗣润左看看右看看,惊奇道:“这不是……鄞州城吗?”
“哟,公子来过这儿呀?”船夫一边清理船板一边笑着说,脸上皮肤晒得黝黑,笑起来一口大牙,一路也十分热情:“近几年来,鄞州城不比从前好了,冷清了不少。”
“是呀,不过已是多年前了,若不是看见那座塔,我还认不出来呢。”张嗣润奇道。
船夫边收东西边笑:“老夫就走这片水,到时要回去,记得直接在岸边吆喝一声就成!”
“昨日就把地形图给你了,竟连此行怎么走都不知道,你呀!”张嗣晨笑着推了推他的脑袋。
“我只知道要抄近路,没想到这近路到头,居然是这儿!”
玉书白和顾谋昨夜已摸透了地形图,自然知道此行要经过这里,只是顾谋不知道,玉书白有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上一世,他就是被困在了这鄞州城,受尽折磨,当时迫他行苟的那家青楼叫什么……春满楼?还是花满楼?或者应该是……
——春满楼。
他在街边停住脚步,抬头定定地望着那块镶金粉的艳俗招牌,上头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有些扎眼。
“陈仙君……”
玉书白脸色有些奇怪,一双眼死死盯着店面,看得顾谋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嗓子里发出暗哑变调的声音:“怎么了?”
第58章 本尊没哭
“这个店看着……好生奇怪,虽说是青楼,里头却人烟稀少,明明摆设都十分精致,不像生意难做的样子。”玉书白认真分析完,抬头看着他。
“…………”
其他几人也停下来,张嗣晨顺着他的目光朝牌匾望去,有些疑惑,接着皱起鼻子:“有妖气……”
顾谋这才察觉到奇怪,这家店门依旧大开着,却不同于上次见到时那般热闹,拉客的姑娘们都跑到街上去了,而此时的“春满楼”却——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念头才冒出来,门后就出出几个衣着清凉的美人,轻车熟路地挽上几个过路男人的手臂撒娇:“官人,进来喝一杯嘛,奴家几个都等着您呢!”
独独避开了他们几人。
闻到妖气不算什么,但这座青楼看起来如此奇怪,倒让人没法视而不见了。
张嗣晨率先走进去,踏进店门才有姑娘迎上来,眼神直直落在顾谋脸上,顿时两颊飞红,谄媚笑道:“几位客官晚上好,请这边坐。”
姑娘把腰扭成了水蛇,一头钗环都快甩到地上去了,将几人带到一张桌子前坐下,转身说去看茶,张嗣润一把将她拉住,朝四周看了看,指了指楼上:“我们要上二楼雅座。”
姑娘勾起一缕香发,轻车熟路地笑了笑,娇声道:“哎呀客官,您几位来晚了,雅座这几日订得特别快,全都已经被预定了。”
张嗣润抬头看了看,发现还有好几张雅座都没人,他皱眉道:“那厢房呢?”
“真是抱歉,也没有了。”姑娘满脸歉意。
张嗣润佯装愠怒:“怎么什么都没有啊,太无聊了!这一楼统共坐了几桌,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就这么点儿生意,你居然跟我说满座了?”
“这……客官别生气嘛,待奴家去核对一下,若有空得出来的再带您上去。”姑娘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剑,勉强笑着,伸手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肩,转身朝后厨走去。
张嗣润和几人对视一眼,几人面色凝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楼厢房的动静。
就是因为一点动静都没有,才显得奇怪。
“走吧。”顾谋淡淡道,起身便走。
“啊?”杨初宝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走了,不查了么?
张嗣晨习以为常:“再查也查不出什么了,混迹江湖的妖怪最是狡猾,一旦起了疑心,又是它们自己的地盘,想溜走太简单了。”
现在上去定是扑了个空,不仅抓不到妖怪,还会打草惊蛇。
他们今日出行穿的是自己的常服,佩剑的佩剑,尤其是玉书白,一身金线绣成的袍子耀眼夺目,几人又是修仙之躯,个个气质姿容都不凡,走在街上都十分抢眼。
出了花满楼后,几人去买了几件本地风格的普通衣衫,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身后并没有跟踪之人,想必并未遭人深疑。
“几位客官,这是您的房门钥匙,您收好。”客栈的管家将房牌交给小二,又笑眯眯地推荐:“几位用过饭了没,要不要先填填肚子,本店的糟鹅可是此带一绝哪!”
“糟鹅?”张嗣润来了兴趣,摸着肚子道:“我只要程乡黄酒糟的鹅肉!”
管家一拍桌子:“嘿!就是程乡的黄酒,客官您可真会吃!几位待会儿在楼下用饭是吧?”
“嗯……”张嗣润回头看了看几人,正准备开口,顾谋突然语气平仄道:“我不想吃。”
说罢,便率先上了楼。
“哎,这又是怎么了?”张嗣润有些纳闷,但自家尊主平日常这样,于是也没纳闷多久,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玉书白望向他身影消失的楼梯口,一言不发,唇角往上勾了勾。
“切二两牛肉,几碟配酒的小菜,多放些辣子,给那位送上去。”张嗣晨轻车熟路地吩咐小二。
“好嘞,这就去!”
顾谋叫人打水沐完浴,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顶板,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门口也没动静。
“我究竟在期待什么。”他嘟囔了一句,一天没吃,肚子已经空了,心也是空的,却感觉什么都吃不下。
要是有几颗菱角就好了。
下午在船上,张嗣晨给张嗣润剥了八颗菱角,问顾谋要不要,他摇了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玉书白。
然后,玉书白剥了十颗菱角,五颗进了杨初宝的肚子,还有五颗放在桌上,没人叫他吃,直到下船,那五颗雪白的菱角都还搁在桌上。
七月份的菱角熟透了,听咬下去的声音知道一点也不涩。
“顾谋,你傻了。”
他喃喃道,听到隔壁隐约传来张嗣润和张嗣晨回房后的谈笑,他才望向桌上的那几碟小菜,翻身下床,取出沧墨给的竹叶青,狠狠灌了一口。
世上恐怕再没有人像他这般不讨喜了,不会说话常得罪人,一把年纪了还别扭又矫情,受点儿“冷落”就能郁闷一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拿过酒杯,往里头倒了杯酒,望着酒杯里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眼睛都酸了:“长得还丑。”
长得丑,不会笑,一张脸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亲和力,稍皱眉头便显凶神恶煞,这便是老人口中常说的凶相或苦相吧。不像玉书白,俊秀又贵气,唇角一弯,周围的一草一木仿佛都温柔起来。
或是长得像张嗣晨那般也好,温文尔雅,皎皎君子,弟子们最喜欢的便是明庭长老。再不济长成张嗣润、杨初宝那样也不错,无辜可爱,哭起来也会更招人心疼吧。
真是,你可千万别哭,谁有事没事心疼你啊,再孤寂的夜晚不也这么过来了么。而今如你所愿,他终于回来了,别太贪心,没人欠你的。
沧墨这回酿的酒可真烈,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冲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嘭嘭,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明明一点脚步声都没有,顾谋手指一抖,眼泪都被吓了回去。
“陈仙君,你睡了吗?”门外传来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不大,刚好能听清。
顾谋微微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闷闷道:“睡下了。”
“陈仙君骗人,学生都瞧见您坐在桌前的身影了。”门口又传来他含笑的声音,说罢,他也没再问,慢慢推门进来了。
玉书白一手推门,一手抱着一小筐浅红色的菱角,冒着热气,一看就知道是煮熟的。
他发尖是湿的,应该沐浴了,换了一套衣服,是白天在街边布料店随便挑的,靛青色的麻布长袍,没有系腰封,看起来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