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遗嘱写得十分明白,明白到一念完,众人连头都不敢抬,甚至不敢相信刚才耳中听到的话。
陛下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什么叫替孤行道,自立为王?一名太傅,居然能保管国印,甚至可以诛杀君主,自立为王?!
这不是明晃晃地打太子的脸么?!
可惜没能等到有人质疑,国主已经去了,高墨堂伏跪在地,一言不发,将食指硬生生地拧折了。
高墨堂继任为国主后,此遗嘱公之于众,满朝文武哗然。
明卿沉思了一整晚,最后还是将国印放在了高墨堂的寝殿内,道:“先王虽说交由下官保管,却没规定放哪儿保管,那下官便将国印放在陛下这儿,陛下不动即可。”
虽说是让他不许动,但明里暗里这个举动,却是将国印交给他了,倘若高墨堂以后真的要动国印,他也是管不着的。
但是明卿相信,他所认识的罐儿,他所陪伴着长大的罐儿,一定是位明君。
可现实中的生活却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着,等他再回过头来看,国印被高墨堂收起来了,罐儿也被高墨堂藏起来了。
一切……都变了。
第45章 前尘:渡劫8
“陛下!御书房的奏折已经堆了五天了,您究竟何时才能开始批改?”
一名向来直言不讳的文臣站在宣政殿内,往日用来办公谈事的宣政殿,此刻却成了这般荒淫无度的样子,衣不蔽体的舞女美人缠绕着龙椅上的男人,男人一身黑金袍子胸口大敞,一手一个美人,餮足地饮着美人杯中的美酒。
“陛下……”
“啊,是少卿。来,过来陪孤喝两杯。”高墨堂似才听到他说的话,朝他招了招手,嘴里发出逗狗般的声音。
文臣脸都青了。
坐在他对面与他共饮美酒的几位,都是典型的贪官污吏,马屁拍得响,混得倒比许多朝廷命官还舒服。
“陛下说的是,批什么奏折呀,这些大臣们尽爱没事找事,什么事情都要烦请陛下决定,那要你们有何用啊?”一名正四品副使高声喊道。
“就是,就是!有什么事情都等陛下有空了再说吧!”
“你……你们!”劝言的文臣气得胡须发抖,铁青着连叱道:“你们都是一群庸臣!陛下的身边正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才会变成如今这般荒唐度日!”
高墨堂抬手一挥,殿内的丝竹声终于停了下来,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薄唇上留下一点淡淡的水光,鼻梁高挺细致,一张脸完美得不似真人,让殿内新来的美人们都看直了眼。
当朝国主长相英俊,她们是听说过的,但没想到能好看到如此地步,这般姿色,历代国主怕是没有一任能与之相比,说是天下绝色也不为过。
高墨堂撑着椅子站起来,身形高大匀长,一头墨发散乱地披在背后,他随手从侍卫的刀鞘中抽出把长刀,银晃晃的,众人都不禁往后缩了缩。
前几日才杀了一位进谏的小官,这回又来了个不怕死的。
没想到高墨堂以刀尖指向座席,悠悠开口:“庸臣?你说哪两个?”
说完,一片血光飞溅,先前溜须拍马的那名四品副使的脖子上开了个大血口,鲜血噗呲地往空中溅,美人们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还有谁?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银光闪过,附和得最大声的那名小官也被他一刀从背部捅入,小官立刻哀嚎起来:“——啊啊啊!!陛下、陛下饶命!!!”
“真吵。”高墨堂一把抽出刀,将那人的脑袋利落地削下,血淋淋的人头骨碌碌地从矮梯上滚下去,停在太卿的脚边,后者双腿一软匍匐在地。
“啊啊啊啊!”
一个新来的舞女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惨白着脸叫唤了几声,摔倒在地连连往后缩。
高墨堂让这刺耳的叫声扰得心烦,皱了皱眉朝她走过去,沉着脸举起银刀,正要一刀落下,美人香消在即,却被人抓住衣袖扯到一边,一刀砍了个空。
是明卿。
明卿也沉着脸,缓缓伸手抓住剑柄,将他手中的刀取了,以手势遣退了在场吓坏了的所有人,将高墨堂扶到龙椅上坐好。
众人如蒙大赦,舞女们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出,迅速退下。
“陛下不是答应过下官,不再随意杀人么?”明卿冷着脸倒了杯茶,将他手中的酒杯换下。
高墨堂将手中的茶杯直接丢出去,过了许久,不断起伏的胸膛慢慢平静,眼底的阴霾也渐渐压下,他一字一句:“明卿,我想杀人,每天都想。”
不仅每天,他时刻都想,最好每一时辰杀一个人,堵住那人的嘴,再看着那人从挣扎慢慢到死亡,这样他心中的烦躁才能稍稍平复。
这种杀人的欲望是控制不住的,只有映入眼帘的鲜血才是最真实的色彩,就是要这样的浓墨重彩,才能弥补心里的空缺。
明卿心里咯噔一下,每当他欲长篇大论指教高墨堂,斥责他的行为时,再看向他的眉眼,那双眼中尽是隐忍疲惫,仿佛蕴藏着极大的恶,却又苦痛至极。
这样的高墨堂,这样的常罐儿,很可怜。
明卿见他神色渐渐安宁,斟酌着开口:“……陛下,毓州护军来报,地方上似爆发了类似瘟疫的一种病症,太卿大人此来叨扰,便是为此时。”
“什么疫症,不是常年都有么,都是那些地方官夸大其词,放着不管总会消失的。”
“此次有些不同,此疫症似乎极易传染,毓州百姓已有一半以上……”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揉着眉心道:“既然已有一半以上沦陷,那便封城放火,莫要让那病源流出来了。”
明卿心里一惊,青着脸道:“陛下……毓州城是开国元祖的本乡,那里的子民都是高姓乡民,这样不妥。”
高墨堂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恹恹道:“……知道了,这种空穴来风的瘟疫,年年都有上报,也没见哪个城覆灭了,拨几笔赈灾款便是了。”
“…………”明卿叹了口气,他想起先王还在世时,高墨堂替父处理国事,完全不是这般敷衍了事,只是先王似乎从未对这个儿子满意过,还在临终前颁布了那样一道圣旨,难免使人心生芥蒂。
“明卿哥哥,书房里那些奏折看得我头疼,你去帮我处理了吧。”他伸出一只手捏住明卿的袖子,晃了晃,有些无力。
又变回了常罐儿的样子。
明卿无奈道:“陛下不能总是这样,下官为臣子,每天做着君主的事情,这不是僭越了么?”
“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朝廷里的大臣也不这么觉得,何为君,何为臣,父王不是已经定好了么?”他仰头看着明卿,半认真半开玩笑。
明卿喉头一塞,转身离开,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
他们两个人的相互扶持着走到如今这位置,哪怕昔日受他羽翼之下保护的小男孩变成了这般模样,他也坚守誓言,从未离开。
可在高墨堂的心中,却是觉得明卿不离开的原因,是因为父王临终前的嘱托,辅佐太子登基长伴左右。
明卿不知道成长的经历对高墨堂的影响竟这般大,他总是坚信,他所辅佐的常罐儿,四皇子,是可造之材,他心思虽不算单纯,但总归是良善的。
朝阳国国土广大,美人也众多,自从高墨堂登基后,三年一度的采选制度渐渐消失,一切按照国主的意愿,各城地方官为了得到更多封赏,强抢民女是常事,大到二十五岁,小到十四岁,只要面容姣好,便不由分说带走。
国主暴戾成性,满国皆知,家家户户如同惊弓之鸟,为了保护自家闺女遂紧闭屋门,却难逃搜查,久而久之民心怨念滋生。
不仅寻常人家的女儿整日担惊受怕,连男丁也难逃参军命运,若拒绝参军可就地处斩,若乖乖交上,可减免家里五年税收的一半。
可先皇在世时,这税收的一半才是正常税量,减免又何从说起?自从新国主登基,税收就比从前足足翻了一倍,百姓叫苦连天,朝阳盛世竟也常有饿死难民,皆是家破人亡之辈。
而反观地方官员,与其他同朝廷有关系的小官大臣,整日寻欢作乐,日子过得好不快活,与街上那些忙忙碌碌为交税而劳作的普通百姓形成强烈对比。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亦是如此。
“陛下,这是南城进贡的三十位宫女,皆是姿色上佳,您看……”钦差大臣满脸堆笑。
“赏。”
高墨堂打断了他的话,招手示意走近些。
钦差大臣一张脸都快笑烂了,推着瑟瑟发抖少女们往前撮,明卿不愿见这些场面,慢慢背过身,走到偏殿休憩。
高墨堂轻抬凤眼,随手指了一个看着清新秀丽的,少女发髻上簪了一朵白桃,看起来才十四五岁,被嬷嬷戳了一下背骨,瑟缩一下,走到大殿前。
高墨堂见她畏畏缩缩,不耐道:“过来。”
“是……”少女抖着手提裙摆,荏弱羞怯地走到他面前,还没站稳,便被一把扯进怀里。
少女惊叫一声,这才看清高墨堂的容貌,一时间愣住了,双面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