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跪呐,快点跪下给六哥磕头,磕完头就放你去听课!”
高墨堂手足无措地站着,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屈辱,以前哪怕再过分,也只不过是打几下,踹几脚,此刻却叫他跪下磕头……
突然,花丛后面走来一个衣诀翻飞的身影,一身淡青衣裳,他本来欣喜过望,以为是明卿,抬头一看,竟是太子高墨云。
一时间,高墨堂羞愤至极,脸红了大半,让太子瞧见他这般丢脸的样子,真是无地自容……不过心里又放松了一些,太子是个好人。
果然,太子蹙着每天看着他们,道:“你们在做什么,如此喧哗,让父王知道了个个都逃不了一顿骂。”
“大哥,六哥被那不长眼的小子给撞了,他还不道歉!”八皇子凑过来道。
“饶是如此,你们也不该如此逼迫,好生让人道歉就完事了,别耽误了四弟的功课。”太子道。
高墨堂如蒙大赦,感激地望向他,眼眶红了红,这是出了浣衣局这些天来,第一次有人替他出头说话。
“是呀,我们就是让他好好道歉呀,他是下人生的儿子,让他跪着磕个头不过分吧?大哥?”九皇子撇嘴道。
“是,本皇子今日就是要让他磕头道歉,否则这事没完了!”六皇子将折扇狠狠摔到高墨堂身上。
太子讳莫如深地叹了口气,将地上的折扇捡起来,道:“既然如此……四弟你就听六弟的话,磕头道歉吧,早点回学堂听课最要紧。”
“…………”高墨堂的脸色僵住了,因感动而红的眼眶中坠下一滴惊愕的泪,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不敢置信地望着太子。
“大哥都发话了,你还不服?”八皇子将他往地上一摁,使了个眼色,几位侍从也跟上来将他往地上按,高墨堂的膝盖“砰”一声磕在地面。
太子殿下站在不远处,从头到尾都笑盈盈的看着他,眼中却越发讥嘲,满满的都是看好戏的神态。
又“砰”的一声,高墨堂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他的脸蹭在鹅卵石地面上,灰土与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他死死咬着牙,如蛆附骨般的恨意爆发出来,下一秒又不知被谁一脚踩进尘土里。
第43章 前尘:渡劫6
高墨堂是回寝殿换了衣服后才赶去学堂的,太子一身干净地坐在那里,明卿诧异地问他为什么迟到这么久,高墨堂红着眼睛摇摇头。
走近了看,只见他脸颊蹭破皮了,额头上一个红色大包,嘴角也红红的,像磕到了什么,明卿没说什么,打开卷本开始讲课。
下了学,二人独处时,明卿才问起他脸上的伤:“是不是六殿下他们又欺负你了?”
高墨堂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哽咽着道:“不只是他们……”
“还有谁?”明卿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太子殿下?我看你今日与他倒是如同陌生人一般。”
“就算我说是他,你也不会信吧,太子在你看来那么知书懂理……”
“这有什么不可信的,是你说的,我当然信。”
明卿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地看着他:“罐儿不会说谎,表里如一,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在这宫里有两副面孔的人还少吗。”
高墨堂委屈地哭着说:“因为我的出身,他们都瞧不起我,因为我功课不好,人也蠢笨……”
“因为出身而瞧不起人的,必定不会有大作为,罐儿不比其他人差,反而比他们更努力,总有一天会让人改变对你的偏见的,此刻何必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呢?”明卿帮他擦了擦眼泪。
不知不觉三年已过,阮桃儿最近风头正甚,原本只是个夫人,如今已经晋升了昭容,高墨堂常常听见昭容殿内传来男女的嬉笑,便觉得心烦,又觉得不该打扰桃姨,便自请住进了别宫。
今年冬天刚过,太子咳疾愈发严重,已经连续两个月都下不了床,太医诊断出应是肺痨,一时间六宫沉哀,太子这病能不能熬过春天都是问题。
春天刚过,太子殁了,皇后也跟着去了,举国哀丧,国主也大病了一场,再睁眼时仿佛老了十岁。
过了一年,另一个好消息降临在他头上,阮桃儿有孕了!
这可是这十几年来,唯一一个身怀有孕的妃子,国主本以为是自己老了,早已不抱希望,如此天大的喜事,砸得他几乎不知如何是好。
他抱着自己的爱妃,竟有些老泪纵横的意味,阮桃儿果然没纳错,真是天降的福分。
这本是喜事,高墨堂却有些蔫蔫的,他不是觉得桃姨有身孕是件坏事,只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如果桃姨有自己孩子了,她还是他的桃姨吗?他也还是桃姨的罐儿吗?
这些年来,桃姨对他百般关爱,自从怀了孕后,整天就摸着自己的肚子,有时高墨堂来了,走到面前了,她才能注意到。
阮桃儿怀孕的第六个月,六皇子与九皇子练习射箭时,九皇子吃完点心回来,抓着弓箭乱跑,宫人们也没注意,不小心让他跑到了靶区内,六皇子射箭没个准头,惊慌失措地一松手,羽毛箭竟直直射进了九弟的胸膛内!
当晚,九皇子没救过来,就这么殁了。
丧事接连而连三地上来,国主禁不住刺激,哀急攻心吐了一口血,旧疾复发,再次病倒在塌,阮桃儿本是后位人选,只是国丧期间不可册封,只能代管职权,国主病倒后,六皇子被押进了地牢。
六皇子其人跋扈至极,不学无术,风评不好,朝中大臣们也常有耳闻,听到他亲手误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一时间全部叫喊着处死。
阮桃儿手中有凤印,却不敢贸然处死一名皇子,皇帝一时不醒,朝臣们也没打算停止上书,或者是一己私欲,又或是折中处理,她下令将六皇子先行发配去千里之外的白州当个地方小官,若陛下醒来后想让他回来,也可随时传唤。
国主醒来后,却没有将六皇子传唤回来,想来也不想再见到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一心精力只放在阮桃儿的肚子上。
某一天,仅存的高墨堂与八皇子前来请安,国主望着已经长高一大截的高墨堂,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几个弟弟殁了,可你……”
我?我……什么?
高墨堂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他脸色苍白地低下头,他只知道,当晚国主又召见了明国师。
“明卿,你可有想过,我是不是……灾星?”
第二日上学,高墨堂写着写着,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一时间,四周都寂静下来,明卿翻书的手也停了下来,在他桌前坐下:“谁说的?哪有灾福鬼神之说,是不是有人在宫里散播谣言?”
“太子殁了,九弟殁了,六弟被发配了,若这些都是因为我的存在而造成的,这算不算灾星?”
他突然想到,国主原来有八个皇子,在他揭露身份之前,还殁了四个。
若是一个两个还好,宫中□□个皇子,如今只剩两人,这难道是……巧合?
难道他真的是所谓的……天命灾星?
高墨堂不敢细想,越想越觉得恐怖,而是恐怖的来源,竟是他自己!
若他真是灾星……若他真是灾星……
“你胡说什么!罐儿别害怕,几位殿下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不是都查得明明白白了么?”
明卿抓住他的手,试图把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让他安心下来:“只有你自己这么想,我不觉得你是灾星,反而认为,罐儿是值得珍惜的人。”
明卿握着他的手,将自己的信任在他面前原原本本地袒露,这时候的他,完全没有想过高墨堂是灾星,哪怕他是,那是也世上最无辜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根本无法想象,几年后的高墨堂竟会变成那副模样。
每当他看着高墨堂松垮垮地穿着衣服坐在龙椅上,身边美人衣不蔽体,酒池肉林,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不高兴时提剑便杀人,鲜血染在酒杯里,就这么喝下去。
每当他看到高墨堂将奏折随地乱扔,撕改涂画,但凡有人敢劝,便暴怒着将抄起花瓶往人的脑袋上砸过去时。
每当看到他昏庸无道、奢靡残暴,以杀人压下心中的狂躁,用鲜血填满内心的空虚时,他都会回想多年前在学堂,竹林绿荫,他握着他的手叫罐儿,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究竟是为什么,他会变成那个样子?
阮桃儿八个月了,肚子大得直往下坠,太医又说不可久躺,这天半夜,阮桃儿从睡梦中惊醒,不记得做了个什么梦,但觉得这间屋子闷得她心慌。
她想叫宫女扶她起来走走,还没开口,一个身影从帘帐后面走过来,是高墨堂。
“桃姨,你怎么一身汗?”高墨堂关切地问。
阮桃儿没想那么多,也懒得问他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儿看她,只拍了拍心口道:“做了个梦,心慌得很。”
“我陪您去御花园走走吧,太医不是也说了,不可久躺么?”
阮桃儿点点头,穿了件外裳,伸出手让高墨堂扶她起来,才发现这孩子与前些年大不相同了,双手有力了,身量也高了不少,面容俊美贵气,一眼看去竟然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