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救命啊,我妻子已经没了,孩子也没了,救命啊……”
“陛下你终于来了,求陛下开恩找大夫救救我的女儿吧,民妇愿做牛做马……”
“陛下来了!咱们有救了!陛下来了……咱们有救了,不用死了!”
官兵们围上来将疯狂的百姓们挡住,饶是如此,高墨堂都害怕有人突破防线朝他奔来,他将马车帘子放下,耳边是百姓们绝望又渴望的喊叫声,百姓们或闪着光、或灰暗的眼神印在他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这一刻,他只想落荒而逃。
第48章 前尘:渡劫10
“罐儿,罐儿……”明卿知道他受了大刺激,轻轻地抱住他。
“开、开放国库,拨款……”高墨堂的身体冰冷僵硬,双手颤抖,久久不能平静,他原以为只是一场小疫,关闭城门几个月便可解决,什么祟雨都是唬人的。
没想到竟发展成这副模样,朝阳王宫外满目疮痍,民不聊生,而宫内依旧曲水流觞、金粉涂墙。
国库开放的第二个月,朝阳国共一百七十五座城池,一百二十座已沦陷,祟雨的面积越来越大,难民也越来越多,国库已经掏空一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流传出来的,朝阳国有一位“天命灾星”的说法,传遍了朝阳。
流言中,天命灾星是天降的亡国之兆,是朝阳龙脉的断绝之人,前朝国师运用星象推算出的,只是那国师殡天已久,便也无从考证。
这是百姓们都将“天命灾星”这个头衔归在了当朝国主身上。先王在世时,朝阳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富足安康,新国主继任后,国家依旧富足,可是却苦了百姓,税收翻倍,人们为了吃饱一口饭被迫劳作,女儿们到了年龄却不可婚嫁,需要进行一次宫女采选,被剩下才能进行婚配。
如今举国上下爆发祟疫,这祟雨又是极其诡异之物,从未有古书记载过这种奇怪的雨、奇怪的疫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国主所致,国主一定是天命灾星!
“听说国主还是皇子的时候,母亲是个下等宫女,无缘无故就在他面前上了吊。”端着食盘的宫女走在小道上,与同行的宫女八卦。
“这可是真事儿,浣衣局外院的老嬷嬷告诉我的,先皇在世时共有八位皇子,全都死了,还有一个被发配后听说也死了,就剩咱们国主一人。”
“太可怕了吧,这么说国主克死了这么多人……”
“这事儿都传到宫外了,那些得了祟疫的百姓都说,这场灾难是国主带来的,他就是传言中的天命灾星……”
“你们在说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彻骨严寒的声音。
宫们女如同被雷打了般,吓得背脊发凉,扭头一看,竟是国主。
“参、参见国主……”
“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孤没听清。”高墨堂神情阴鸷地看着她们,一字一句道:“天命灾星?”
宫女们慌忙哭着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都是、是宫外的流言!”
“宫外?”
“是……是宫外的人说的,奴婢们只是随口一说……”
高墨堂的指骨拧成白色,对侍卫道:“都杀了。”
宫女们一愣,顿时面无人色:“陛下——”
话未说完,鲜血四溅,几具尸体倒地,双眼还睁着。
“查,去查,宫外有人敢提这四个字,直接杀了!”高墨堂的唇颤抖着,已然站不稳。
“陛、陛下,可是宫外到处都在传……太多了。”带刀侍卫一头冷汗。
“那便都杀了,全部杀了。”高墨堂双眼阴沉,蕴着极大的寒意。
“陛下三思啊,这样做必定使人心分散,前朝数百位大臣恐怕无法再……”
“孤不想再说一遍,现在立刻出城抓捕散布流言的人,带到孤面前,孤要亲眼看着他们死!”
“是……”
明卿正如往常一样,挑了雨停的一小段时间,在宫外指挥官兵布施粥点,突然见到一队身披盔甲,手执缨枪长刀的士兵赶着一群百姓到城门口,大约有四百来个,踉踉跄跄地走着。
明卿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才看清带队的侍卫,竟是高墨堂身边的带刀侍卫,他感到一丝不妙,难不成……
果然,城门大开,属于国主的轿辇停在门口,轿辇前的帘子从两边掀起,一张俊逸又阴沉的脸露出来,缓缓开口。
“都杀了,一个不留。”
下一秒,血肉翻飞,整个城门口如同屠宰场,尖叫与痛哭求饶此起彼伏,有些甚至只十五六岁,祟疫还没来得及杀死他们,他们却死在了国主手里。
明卿仿佛被眼前的鲜红蒙住了眼睛,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冲上前怒喝一声:“住手!我是当朝太傅,谁敢违令!”
太傅的威严无人不知,这是一位奉先王之令,可以废除当朝国主的人,整个朝廷没有比他说话更有分量的臣子。
这是太傅第一次在人前这么果断地阻止国主的命令,官兵们却毫不犹豫地收了刀,站到一边。
“你们……你们做什么,为什么停下来,继续杀啊!!!”高墨堂疯了一般朝他们怒吼,却没有人回应。
前朝五十多位一品重臣也从后匆匆赶来,齐齐跪下,高声喊道:“请太傅大人遵照先王旨意,废除国主,我等将永远效忠于太傅!”
这些臣子大部分都是前朝留下来的重臣,还有一部分是不满当今国主的一品官,此时已全然豁出去,右丞相不知从何处找来了国主金印,呈到明卿面前。
高墨堂几乎浑身僵硬,目眦尽裂地看着那枚金印,咬牙切齿道:“明卿,你竟敢……”
“原来你早就想篡位……都反了,都反了!你们要谋反吗!!!你们要篡位,你们要造反!为了这几百个贱民,你们都不要命了!”
“刘侍卫,给孤将这些人通通杀掉,全部都杀掉!”
“刘侍卫,刘侍卫!你听到没有!孤让你立刻带兵把他们通通杀掉!”
高墨堂用尽全身的愤怒嘶吼着,一张俊美的脸已然面目全非,却无人回应,也没有人按他说的做,全都冷冷地看着他,右丞相跪在明卿面前,大声道:
“国主继任以来……暴戾恣睢,昏庸无道,请太傅大人替天行道,将天命灾星诛杀,保朝阳国旭日东升!”
几十位大臣纷纷附和,“天命灾星”四个字如同魔咒般回荡在高墨堂的脑中,他仿佛被千斤重的铁锤狠狠一击,连站都站不起来。
你要干什么……
他看见明卿朝着金印缓缓伸手,抚上那枚象征着朝阳国的金印。
“放手!孤要你放手!这是我的,这是我的!你不准拿!”他撕心裂肺地吼着,整个人都摔下了轿辇,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眼珠瞪得极大,狼狈至极,仿佛过往的时光从眼前瞬间被抽走,仿佛生命在此终结。
明卿拿起那枚金印,穿过五十位大臣,穿过满地尸体,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摆,恍惚间与当年那个风光恣意的明家公子身影重叠,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仿佛走尽了两人的一生。
明卿在他面前站定,高墨堂眼里尽是恐惧,他瑟缩着想往后退,绝望地看着他手中的金印,没想到明卿蹲下身,双膝跪地,抱住了他。
高墨堂身子一僵,听到肩膀上颤抖隐忍的啜泣,他才发现,明卿哭了。
他哭得极其隐忍,动静极小,这是他第一次哭,却像是将一生的无奈与悲痛都哭了出来,他哑着嗓子哽咽道:
“罐儿,你到底想怎样……你到底要我怎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该如何抉择,当初的信念难道真的……错了吗?
这十几年的坚持,我该如何继续……
“太傅!国主所作所为,足以天诛地灭!太傅不可心软!”右丞相高声喊道。
“各位大人先回府休憩,陛下这边,下官会在作开导,不会连累各位大人。”明卿扬声道,尾音还带着未完的泣意。
高墨堂抬起头,看见了明卿脸上的泪痕,在他眼里几乎触目惊心。
明卿将金印交到他手里,沉甸甸的金印落在手心时,高墨堂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接着他被明卿扶起来,朝王宫走去。
回到寝殿,明卿让他坐下,自己却跪在高墨堂的膝前,他几乎以乞求的语气说:“罐儿,求你了……我真的累了。”
“我不想再日复一日对你重复这句话,你不是天命灾星,我也不想再忍受你喜怒无常的情绪,不想再亲眼看着你滥杀成性,我真的累了……求你了……”
高墨堂抖着唇开口:“金……金印……”
“金印是你的,我从来都没有觊觎过,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看我的眼神里开始有了警惕,有了害怕?”明卿无力地说道,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卑躬屈膝地跪下,乞求地望着他,眉眼满是岁月的疲惫:“罐儿,你做了太多恶事,你要我怎么办,我是你的太傅,是你的恩师,是许愿要伴你一生的人,你要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灾星,原来我真的是灾星……”高墨堂抱着金印,目无焦距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