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虚皱起眉头。
尸体就躺在桌上。
或者说,黏在桌上。
天气虽还不到热的时候,但或许是放得久了,油脂已经开始溶解。侧下方与桌面相接的部位甚至生出霉斑。
这具皱巴巴的老媪的身体,卷宗里记载死时七窍流血、口吐白沫,但现在这些迹象已经被清理,脸上只留下三个黑洞仍惊恐地膨胀。足有成人一个拳头大小的嘴里黑压一片,半晌钻出几条蠕虫。
谢致虚听见武理又在干呕,他问农妇:“死者生前头发和指甲就有这么长吗?”
头发和指甲正是此案的疑点。
之前光线昏暗没看清,现下仔细观察才发现,死者躺在桌上,头发却垂到了地面,堆积的高度没过脚背。两只手上指甲也在疯长,几乎与手指等长,因为过长,尖端翻卷,已经反向刺进了肉里。
“没有,”农妇说,“你们之前来的人不是说,这得是死了七八年才能长出来的吗?”
外间叫骂声又起,隐约是在咒骂太阳都快下山了死婆娘还不做饭。
农妇一言不发地离开柴房。
谢致虚心里有些发虚,眼睛都不敢往尸体上瞟,盯着桌下的一堆头发说:“奇怪啊。”
武理捂着嘴巴,声音有气无力:“奇怪什么?死人怎么会长指甲头发吗?”
“是啊,”谢致虚分析道,“人死后一切生命活动都会停止,死人长头发本就是无稽之谈。活人尚且不能一日之内疯长这么多指甲头发,何况一个死人?我认为,这应当是老媪临死前,因为某个原因导致了头发指甲的突然生长。而这很可能也是造成她死亡的原因。”
武理:“说得好,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谢致虚将油灯挪到眼前,取出怀里的《唐门百毒大全》:“稍等我查阅一下资料。”
武理劈手将书夺过来:“哪儿查不是查!作甚要在停尸房里看书!赶紧的先把尸体的事情搞清楚了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翻书不是更好吗!”
谢致虚于是戴上兽肠手套,扒拉开尸体头顶杂乱丛生的枯发。
单从质地上看,枯焦灰白,一触即碎,确是死尸的头发,但拨开表面一层,底下竟还有相对新鲜有韧性的白发。
外面的碎发拖到地面,里面的白发却只是正常长度。
虽然具体指向不明,但谢致虚知道这是个关键点,抬头想和武理交换一个眼神。
外间又传来摔砸物什的巨响。
“扫把星!赔钱货!”
谢致虚听着都觉得不舒服:“世间哪有这样打骂妻子的!”
武理冷哼一声:“小少爷真是不知人间疾苦。”
谢致虚有点生气:“三师兄,你这样说,这反倒是常态吗?”
武理说:“我问你,你知道本朝课税以何为主吗?”
谢致虚皱眉。
“课税乃是以户税为主,租户尤其如此,一家人世代只能耕种一份田地,这种情况下分家的只在极少数。你看这户农家,除了一对年近五旬的夫妻和一个过世的婆婆,是不是还少了什么?”
武理叹一口气:“没有后代的家庭,妻子的地位岌岌可危。”
谢致虚还没想到这一层,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武理说:“看好了吗?看好了就出去吧,味儿怪难闻的。”
男主人还缩在屋里不见踪影,农妇也不见了,茅舍背面升起炊烟。
橙红的夕阳斜斜落进院里,夯实的土基寸草不生,被数十年累积的鞋底踩成棕黑颜色。
武理实在被熏得难受,扶着院角的樟树干呕。
谢致虚对着天光翻他的《百毒大全》。
唐门收录天下奇毒制成大全毒典,世上所有已诞生的毒种都在书中有详细记载。
首先在目录里检索毒性极强、见血封喉且令中毒者极其痛苦的栏目,再附加一个条件——七窍流血口吐白沫。
查询结果还挺多的。
武理虚弱地道:“别翻了,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谢致虚给他顺背,关切道:“师兄,你还是先歇口气吧。”
武理说:“那老太是中了尸毒,她头上不断疯长的头发根本不是自己的,是被人从古墓里挖出来炼制而成的僵尸发,种在头皮里可令人尸毒入骨,三日之内暴毙身亡。”
谢致虚神色一凛,一直悬在他心头的重担终于沉沉坠下来。
僵尸发正在他刚才检索的结果里,大全书中还记载了发明者的姓名。
武理点头道:“这正是我们二师兄的独门毒药,恭喜你啊小师弟,又找对了一个方向。”
农妇撩着裙裾一角擦手,走进前院,看见他们还在,显得有些意外。大概之前的几拨官差都来去自如,从不和主人家打招呼。
其实谢致虚也不想打招呼,若是被害者家属要个说法,他还没想好怎么编。
但是武理还有话要问。
“您能和我们讲讲案发的前后经过吗?有无任何异常发生,或者有无生人出入过家里?”
武理不是谢致虚那种脸嫩显小的长相,他剑眉入鬓、英挺俊美,又时时爱穿白衣,作翩然出尘之姿,是典型讨女人喜欢的类型。
一般来讲,武理对着妇女同胞们笑一笑,都会很好说话。但农妇只冷冷道:“你们已经问过很多次,我也说过很多次了。前几天只有一个问路的来过,别的没有。”
武理追问:“问路者是何样貌您还记得吗?”
农妇还未来得及回答,屋舍里那位偷听的突然高声骂道:“都是你个扫把星引狼入室!”
前院和屋舍还是隔了有段距离,也不知那位懒入膏肓起不了榻的如何耳朵能这样敏锐。
农妇说:“问路的有两个人,一个坐二轮车的青年,一个给他推车的绿衣服小姑娘。长什么样早记不清了。”农妇皱着眉头:“你们总是问东问西,这么多天却一个说法不给我们,我婆婆到底是怎么死的?”
之前那三个案件给家属和县衙的说辞在谢致虚心中轮了一遍,他正要开口,武理背在身后的手朝他摆了摆。
武理说:“大娘,您可曾听说过西北奉州的尸社?那是个居住在古墓里,专门炼制各种尸毒的武林门派。您婆婆身中之毒依我们看来,正是奉州尸社的尸毒。”
农妇一辈子和田地打交道,可能见过几个绿林好汉,但从来和武林沾不上边,听得云里雾里,大概也听说过武林门派多犯杀孽,惊恐道:“我们家和西北远日无怨近日无仇……”
武理说话的声音略微有点大,吐词特别清晰。
“尸社里正有位前辈云游四海,名号毒老怪,因他自己的女儿嫁为人妇后受尽婆家欺凌,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所以格外看不惯世间苛待儿媳的婆家,但凡被他遇见,定要施以惩戒。此案看着很像毒老怪的手笔,但事实究竟如何,还不能下结论,总之二位近日可要小心,别触了他的忌讳。”
农妇微张着嘴,看着武理。
谢致虚也看着武理。
屋舍里鸦雀无声。
农妇把两人送出院门,手指揪着衣裙,态度好了不少,就是看上去还有点担心:“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什么西北武林什么的……”
武理说:“您放心吧,武林人士从不随意屠戮,就算是邪教也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想必是某些人犯了忌讳。且做了案就该逃跑,凶手断不会留在此地,我们兄弟二人这就去捉拿罪犯。”
在师门的时候,谢致虚就十分佩服他三师兄瞎话张口就来还能圆回来的口才。
农妇手背抹抹眼角,声音稍微变调:“真没想到世上还有人做着这样的事。”
谢致虚看见他师兄背在身后的手握拳捏紧。
下不来台了吧,人家还真信了。
武理生硬地岔开话题:“对了,大娘,我请教一下,您婆婆是沂县本地人吗?从前可有在别的地方待过?”
农妇摇摇头:“我们一家都是佃农,几十年没离开过租地,连县城都很少去。”
她说完又想了想,大概因为记忆过于遥远,回忆费了些时间,但总算想起了一些事情:“对了!我嫁过来的时候,婆婆刚从苏州回来,听说以前是在苏州的大户人家做下人,得了许多银钱,要不他们家哪儿来的钱娶媳妇。”
第5章
农家后院墙下,老四庞大的身躯规规矩矩蹲着。其实也不算蹲,由于重心不稳的缘故,已经一屁股坐地上了。
以老四的屁股为圆心,土地向四周龟裂开几条缝。
谢致虚吃惊地拿脚比了比宽度,心里为老四的份量又加上一笔。
武理在总结四个案件中的情报线索:“苏州又见苏州,四个被害人都曾经在苏州城居住过。看来我们下一步就是去苏州,进一步弄清楚这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哎,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武理胳膊肘捣捣谢致虚。
斜阳西沉,田埂边袅袅升起一排炊烟,灶台炒菜香飘十里。谢致虚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
“我饿了。”谢致虚摸摸肚子。
武理一摆手:“你可算了吧,下一个。”
谢致虚想了想,“你刚才骗了别人夫妻,合适吗?还是借了尸社的名号,要是人家找上门来怪你污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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