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源心想一个普通官吏怎会在这时插嘴,只怕来头也不小,不敢怠慢宁清,对他礼数有加。
“林若德呈上的折子,我是都替他交上去了。”林若德垂首苦笑道,“只是,后来接连呈上去几份都石沉大海,后来我便明白了,隐晦告诫过林若德不必再递折子了,因为没必要。”
宁清与朱御对视一眼,果真如他们所想。其实不难想见,荥川虽是个小地方,可上头还有宣州,能将这事瞒得严实合缝,整整五年没有透露端倪,朝廷上头必定有人在其中周旋,且这人官位绝不低,应该是身份地位十分尊贵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宁清有些心神不宁,前些日子的不安越发泛大,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如鲠在喉。
魏尧一声不发,一如往常一样,他此行是为了保护朱御,因此大多时候只当个看客。只是他注意到,宁清与太子似乎很是亲近,虽说宁清从前是朱御的伴读,可宁清之后不在朝堂,在民间纵情享乐;若他们从前关系便好,太子怎会让宁清那般无所事事,可若他们关系平平怎会如此亲近,好几次他都注意到宁清与太子有眼神交流。
宁清这人更是奇怪,说是一窍不通但一路表现明显不符,这也说得通,从前能被选为太子侍读,必是同龄人中的翘楚,这样的人后来成为帝都纨绔,显然有鬼。魏尧默不作声地垂首喝茶,恰到好处地掩去了唇角的一丝玩味。
朱御也明白此事急不来,帝都那人如今隐藏颇深,想揪出他的狐狸尾巴想必没那么容易,且不提那么远的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粮草,这也是他们的重中之重。
“林若德说附近有一伙南蛮人,粮草便是被他们截去的?”魏尧问了一句。
“正是。那伙人身手了得,且深悉附近山脉,行踪诡异,从前几次围剿都叫他们跑了。”杜源一脸恨极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
“那伙南蛮人总数有多少?”魏尧又问。
杜源极力回想,告诉他:“我们见到的是二三十人的样子,只是不知是否已是全部。”
魏尧点点头:“人数并不多。”
带兵作战的事便是魏尧的老本行,朱御问他:“若想短期将他们围剿可有办法?”
魏尧不过微微一笑,明明没说什么却给人一种胜券在握的信心。
“并不是千军万马,不足为惧,只不过需要事先摸清地势和对方总数,方能事半功倍。”
他这么说,众人便放心了。费添心想到时候一定要亲临现场见见魏尧带兵上场的阵仗。
杜源心想这人是谁,出兵也该是州府这边出,他们这样仿佛是要眼前这人上阵一般,看来是帝都那边带来的武官。说起来这人有些眼熟,许是从前在帝都时见过,不过当时拜见过那么多人,他早就不记得这号人物了。
杜源应道:“如此甚好,宣州百姓的安危便靠诸位大人了。只是筹备还需些时日,不如各位先在宣州城住下,我为各位安排客栈。”
围剿不是眼下想眼下就能成事的,留在宣州确实更方便些。
“那便谢过杜大人。”朱御道。
杜源派人将他们带到客栈,这客栈看上去富丽堂皇的,就连挂在门口的灯笼都篆着繁冗的镂空花纹。
带路的小厮介绍道:“这是宣州城最大的客栈,外地来的达官贵人都住这。”
这地方一看就不便宜,如今他们是来办正事,一想到数不胜数的百姓还食不饱穿不暖,他们怎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这种地方。
朱御瞥了宁清一眼,宁清心领神会地对那小厮道:“你家大人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我们没那么娇贵,随便找个寻常客栈即可,就不劳烦你家大人破费了。”
小厮忙摆手:“不成啊,我回去不好交差的…”
“什么成不成的,是我们住,我们喜欢即可,你就别担心了…”
费添拉着那小厮闲扯了半天,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将人说得云里雾里,最终总算将人打发了。
费添扫着手朝他们走去:“打发死缠烂打的人我最在行了。”
他们笑了笑,正要转身离开,身后突然有个妇人喊:“小石头?”
费添的身子猛然一颤,转头望去。
第16章 波诡
宁清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费添窘迫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收敛。
“嗯,这名字有些可爱。”
那妇人眼巴巴地盯着他,费添对宁清没好气道:“是从前帮过我的姨娘,我和她说几句话。”
费添小跑过去,欣喜道:“孙姨!好久不见,怎么你不待在荥川到宣州来了?”
孙姨苦笑一声:“我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日子本就不好过,五年前大旱的时候几乎要活不下去了,没过多久经人介绍改嫁到宣州。”
孙姨的亡夫死时他不过二十,独自一人含辛茹苦靠着一手绣工赚些银钱,勉强够娘俩度日,她的那个儿子与费添年龄相仿,性子内敛,经常受邻里孩子欺负,费添帮了他几次便被孙姨记住了,那时候他没少蹭吃蹭喝,几乎是住在了孙姨家里。
费添心里五味杂陈。他那时年纪虽不大,却很是通达情理,几次夜里半梦半醒时听见孙姨看着亡夫灵位低声啜泣,心里便知道她与亡夫是鹣鲽情深,一人拉扯孩子那么多年也不改嫁。孙姨说得轻巧,但他明白,不到万不得已,她必不会带着儿子改嫁。
孙姨不愿多说,只笑了笑,她突然间想起:“对了,你那时走得匆忙,还留了一个物件在我这。”
费添一时没想起来:“是何物?”
“仿佛是个玉坠子?”孙姨蹙着眉使劲想想也只能记起个大概,她说道,“你从前戴在脖子上的,走时却忘了拿,我给你拿布包了,收拾起来了。”
这么一说费添才想起。自他记事起脖子上便挂着一个玉坠,摸着质感不错,应该能值几个钱,过得十分艰难时他也想过将玉坠当了,到底没舍得弃了这么多年伴着自己的念想,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直至五年前大旱,人人自顾不暇,孙姨母子本就困苦他怎么能在那样的关头还拖累人家,便下定决心,将玉坠子留给他们,好歹能换些钱。出去便是人各有命,生死有天。想不到孙姨还将玉坠留着,更意外的是他还能回来。
感激、喜悦、兴奋之情交杂在一起,费添一时语塞,待孙姨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时方醒神。
孙姨道:“眼下玉坠放在家中,这…”
费添淡笑道:“孙姨,感谢你还为我留着玉坠。拿回玉坠的事不急,我在宣州还回待上一些时日,改日再亲自上门拜访。”
不知是否是他多心,孙姨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便消逝殆尽。
“那好,你还忙着吧,我便不打扰你,改日你来,孙姨给你做些好吃的。”孙姨笑道。
目送孙姨远去后,费添回头与众人会合,宣州城大,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落脚的客栈。
用饭前还有些空余,魏尧将田塍叫来,吩咐道:“你稍后去通知赵旻,让他派些人暗中探访,将那群南蛮人的行踪摸清后报给我。”
田塍挺直身板正气十足地回道:“是,属下立刻去。”
瞧见人走后,宁清凑到魏尧面前笑了笑:“你这部下平日看上去愣愣的,一见到你像是耗子见了猫,大将军果然威风凛凛。”
魏尧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是么?那为何你在我面前愈发猖狂?”
宁清抿嘴偷笑:“哪有,我平日也是很敬重您的,这不是怕你闷得慌偶尔说个笑逗逗你嘛。”
魏尧深吸了口气,懒得看他,宁清这人就是有这别致的特长,让人看着想与他切磋一二,俗称欠揍。
——
赵旻带着部下盯了林若德几日,林若德日日除了去衙门就是待在府中,除了回府的时间有些早并无其他,不过也能理解,荥川如今能有什么事务,真正的麻烦却不是林若德一个县令能解决的,或许正式如此,久而久之便破罐破摔了。
好在田塍来传达魏尧的口令,给了赵旻一个新差事,比起跟踪,自然还是实打实地刺探敌情,能激发这群将士的激情。
不久前林若德提过,那群南蛮人就在荥川城外的山里。由户部经手的粮草必定是走官道,那山便是在官道旁,名叫落霞岭,是通往荥川和宣州的关卡,周围山势逶迤,这样的地方最易滋养山贼盗匪。
赵旻与两队士卒驻营落脚的地方离落霞岭不远,他带了几个人,趁着黄昏天将暗时悄无声息地潜进了落霞岭。他们在灌木丛中飞驰而过,风过无痕,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影子。进入山岭深处依旧不见人影,赵旻觉出这山确实有些问题,照理说官道旁的山里或多或少该有些人过夜,可他们进了岭这么久,丝毫不见炊气与火光。
静谧中仿佛有一丝声响,赵旻霎时停下脚步,果断下令:“不要出声,蹲下。”
众人蹲下,透过灌木间的缝隙看见原处有微弱闪烁着地火光,正缓缓朝他们这处走来,赵旻屏气凝神,直盯着远处的火光,越来越多、连绵不绝,直至能瞧见人群,影影绰绰的。他们都身着南蛮服饰,梳着南蛮的编发,这群人极有规矩,行进间并无一人说话,实在难以与那些粗俗的山贼想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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