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何其讽刺?
“正是......”宁伯的脖子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浑浊的眼中布满迫切,“侯爷,您给拿个主意吧!迟了......他们就要呈给皇上了。”
“......”萧岑眼下看似镇定,实则心里也慌乱得很,他不知武安帝果真见到了那东西,会下意识作何反应?是借机发落,还是隐而不发,却暗中记上一笔?无论是哪种,最终都会要了他的项上人头!
如何能不慌?
但即便慌不择路又有何用?还不是把自己送到铡刀前罢了。因此,在短暂的无措后,萧岑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捏着一手的汗,压低声音问宁伯,“玄武卫可用之人何在?”
宁伯双瞳微缩,“均在府上待命!”
“如此甚好!你......”萧岑起初尚于房中四处乱瞟,脚步杂乱如同丛林寻不到出路的野兽,但当他的目光无意中瞥到南侧的美人榻之时,脑中顿时灵光一闪,直扑过去在那堆杂书里胡乱翻找起来,很快就发现了一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钟都使进宫面圣,必然会遇见严正最得力的小徒弟,他是九商的人。你如此这般......”
“啊?”宁伯一脸惊骇莫名地附耳过去,听萧岑语气低沉地嘀咕几句,直说得他两只手都无法控制地抖了起来。
“侯爷!这、这......此举真能成行?您又怎知......”
“来不及与你说道了!你只消照我说的先吩咐下去......一旦证物丢失,他们便无计可施,还能在圣人面前出丑。空口无凭......没准头上那顶帽子都能给他摘了去!”
“是......老奴即刻命......”话音未落,只听得外头洪方又来报,楚府来了三个要寻老管家回去。
屋内随即静默了一瞬,片刻后,萧岑对宁伯使了个眼色,便主动拉了门并不现身。宁伯会意低咳一声走了出去,照着萧岑的吩咐对那三人复述一遍,便又心事重重地回了主屋。
甫一进门,正见萧岑背对着他坐在床侧,手上还绞着一方被打湿了的帕子,而楚临秋则面色极为难看地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睡得不甚安稳,遂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大人......唉......”
“怎么了?”萧岑闻言不知为何身子竟轻颤了下,他急忙扭头,却见宁伯两手握拳抵在一处,双唇紧抿,眼神游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心上一惊,急忙发问。
“这......”宁伯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暗里大人昨夜直到昏睡前都还不忘将一切安排妥当,为萧氏筹谋,如此殚精竭虑,也该让侯爷知晓一二才是。但他又十分犹豫,因为大人醒来如若知晓自己擅作主张,必然会大发雷霆。然见萧岑眼中关怀不似作伪,似乎还暗藏几分凌厉,于是,他便重重地跺下,直接将楚临秋夜里议事虚弱过度竟厥过去一事,对其和盘托出,末了还抖着声音道,“侯爷,老奴跟了大人十余年了,眼见他从一个奶娃娃,变成了如今......人人畏惧的都指挥使。外人只见表面不知内情,但老奴知道......我家大人心里苦啊!侯爷您可知,大人为何要不留余力地帮您吗?其实......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宁伯索性也就跟竹筒倒豆似的,将之前的某事也一并对萧岑吐露了。
“赐婚圣旨下颁那日,大人曾于知书堂忤逆陛下,被架出去杖责四十,直至一个时辰后......方撑不住厥了过去。此后也一直在府上养伤,这才......”
第八十二章 心疼
“这、这又是何必呢?”
萧岑听了心头一痛,就忍不住攥住楚临秋软绵的手,将其紧紧包裹着,不停摩挲。
初识,他虽隐隐感到楚临秋这个“奸佞”对他感情很复杂,并非像外面传的那样不怀好意,却也从未想过,这人竟会为了一个此前从未有过交集的人,做出这般堪称疯狂的举动。
他竟为自己忤逆天子!还......为请收回成命,拖着那样的身子被当庭杖责!
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天下人还以为是谁编了瞎话来耻笑他......
楚临秋是谁?人称朝廷鹰犬,天子耳目,嚣张跋扈,无恶不作!
可是自萧岑入京那日起,就未见他真正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不知侯爷可有在大人书房见过这样一句诗。”
“......”
“浴血骋疆场,丈夫当如是。”
“何......何意......?”萧岑只觉得失了力,也更哑了声,他心中隐隐有种猜测,却不敢相信。
“大人幼年曾言,想效仿前朝霍公,做个骠骑大将军,为大岐守疆扩土,浴血杀敌。”
“只是圣人有意折断他的羽翼,将他囿于陶都这个......人吃人的地方,以最残忍的方式......彻底斩断他的念想......”
“当年大人......罢了罢了!”
“......”
“侯爷啊!我家大人......其实是羡慕你的啊......”说这句话的时候,宁伯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楚临秋的脸上,嘴角带着略为苦涩的笑。
他服侍大人多年,早就将其当成自己骨肉,过去眼见其在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挣扎,却无法探手下去拉上一把。此时见萧岑眼中毫不掩饰的疼惜,顿觉自家大人也算是苦尽甘来......
“九商啊九商,为何你总能让我......这般心痛?”萧岑抓着楚临秋的手,将其置于自己的胸口,一面摇头,一面略带疑惑地自语道,“这也是一种病吗?”
“完了,我发觉我越来越......”
如此一来,楚临秋的所作所为,其实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萧岑无法想象,当年的他......是怎样在独自一人承受着自己今日的痛与挣扎?他只是个孩子......又是怎样在极度绝望的情况下,被扔进这危机四伏的玄武卫,成为一把最完美的刀?
时至今日,便连他自己也绝了曾经的心思,索性承认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佞幸。
“咳......咳咳......”
就在萧岑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候,床上的楚临秋竟也有了动静,他突然躬身低低地咳嗽了数声,两只眼珠子也在薄薄的眼皮下转来转去,似乎下一刻就要清醒过来。
萧岑见状,急忙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安抚,“九商,没事,时候还早,多睡一会罢。”
他方才接受了太多的讯息,正是疼惜与歉疚满怀之时,自然不愿再让其强撑,便好言相劝,有心让其多睡一会。
却不料楚临秋心中藏事,根本无法如他所愿,在长睫轻颤了两下之后,还是迷蒙睁了眼。
他这才初醒,意识尚未回笼,眼角余光便已瞥到宁伯侍立一旁,不免有些吃惊,遂急喘了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岑见这人说话也如此艰难,实在是心痛得紧。他伸手慢慢抚摸楚临秋略有些失温的脸,柔声替老人家答了,“莫担心,一切安好,宁伯只是来看看你。”
“倒是你,这脸都没有人色了,还强撑个什么劲?睡罢,我守着你。”当说到最后四字的时候,萧岑竟忍不住哽咽了一下,眼角也隐有水光划过。
便是这声引起了楚临秋的警觉,他依然有些散乱的目光,在萧岑及宁伯身上不断梭巡,半晌后才低低地叹道,“......哭什么?”
“你睡糊涂了,本侯、本侯没哭......”萧岑一边撇嘴,一边抬手抚摸着楚临秋被汗濡湿的额发,企图把它捋顺了。
“宁伯,你说。咳咳......”
“你做什么?!快躺下!”萧岑一个错神间,竟让楚临秋避开他的手,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他吓了一跳,赶紧倾身过去搀扶这人的手臂。
“宁伯。”楚临秋虽软在萧岑怀里剧烈喘息,凌厉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老人身上,仿佛要将他穿透一般。
宁伯本就心虚得很,此番就更不敢直视自家主子了,他眼神游离,支吾半天,“大、大人......您就听侯爷的......”
“说!咳、咳咳......”
“九商!快去取水来!”
“没事了没事了......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萧岑不停拍抚了楚临秋的前胸后背,面带焦急地低声劝道,“我自己能解决,不需要你再为我......”
“九商,其实你也对我......我心喜,又心疼。”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把事情与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生气,亦不能起身。你没法再折腾下去了,昨儿都......”
萧岑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惹得楚临秋频频看向宁伯,似乎在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宁伯见瞒不下去了,只好将事情快速地对自家主子又复述了一遍,末了,他竟双腿一屈,径直在床边跪了下来,“大人!您就听侯爷的吧!楚府这一大家子的人,可就全指着您了。”
“宁伯,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你家大人还病着,别给他添堵了。”萧岑的一只手始终放在楚临秋的胸口上下捋着,生怕他一口气堵着又开始咳,此时眼见他神色不虞,便赶紧出声让宁伯起来。
“大人啊!”
“你看你看!宁伯年纪都这么大了,你舍得让他一直跪着吗?九商?”
“......”楚临秋眯着眼看这二人一唱一和,顿觉十分新鲜,他轻轻捏了一把萧岑的手以示安抚,而后低低地说,“那个人亦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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