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也让薛南羽一愣。长公子呆上一呆,半晌过后才苦笑道:“那不是娘亲,娘亲不可能说那样的话。娘亲是那样温柔和善的好女子,怎可能想取活人脑子?”
垂下头,薛南羽的目光有些闪烁:“再说了,我去过那么多次都没见着她……凭什么娘亲不出来见我,反而出来见你呢……”
薛南羽的神情黯然,开始不住地咳嗽。陆镜忙安慰他:“是是,我也这么想。你的娘亲必定和你一样的,都是又洁净又聪敏,还心地良善只是助人,哪可能干这种狠霸霸血淋淋的勾当?”
“洁净聪敏,心地良善?”
薛南羽唇角一勾,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子安,你是这么看我的?”
陆镜不解地看他:“子扬,有什么不对吗?”
“你没有什么不对。”薛南羽微微苦笑:“子安,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既不洁净也不良善,你所认为的一切都是假象……你,你会怎样?”
微微半卷着眼帘,长公子像是等他回答又像是惧怕,神情真忐忑极了。陆镜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答道。
“别胡思乱想。你若不洁净,这世上就没有洁净的人了。”
他边说边轻轻吻他。这些吻落在长公子面上,他的脸色忽的便有些苍白。但薛南羽随即又笑了。他大大方方地接受着陆镜的吻,忽然咬一咬唇,扶住陆镜的肩膀,轻声道。
“子安,我现在很有兴致。”
陆镜愣了,他明白子扬所谓的有兴致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子扬,你这些日子以来,身子都不太好。”陆镜期期艾艾:“要不等你好一些后,咱们再……再来好么?”
可你想一想,我万一再好不起来了呢?
薛南羽笑着,嘴上依旧逗他:“这有什么要紧?咱们就当是……嗯,就当是修行呗。”
他既这样说了,陆镜抱着他,一起沉入了水里。
第56章
水灌进陆镜的耳朵里,他听到了子扬轻轻的喘息。月光从暖阁的琉璃穹顶上落下来,水中仿佛溶一匹雪白锦缎。月色水波从他们身上淌过去,陆镜忽想起了进入水镜时,故事海中水妖的歌吟。这份回忆让他觉当下的场景旖旎妖异,身心愉悦更让他兴奋不已。
他们在水中缠绵了好一会,陆镜才抱着薛南羽浮出来。陆镜凝望着他的脸,子扬的眼睛闭着,只伏在他的肩上。陆镜觉他心里一定藏了好些事情,那些隐秘如一只猛兽在暗处蛰伏,子扬却不愿意告诉他。
这份感觉让陆镜徨惑,但一如既往的,他又觉子扬既不愿说,自己也就不要追问好了。于是他只轻吻薛南羽的脸,将他抱出水面。这一夜两人相拥而卧,次日,薛南羽一早赶到了钦天监。
李邈被关在监内,披发带枷,手足都缠镣铐。区区镣铐,对御剑者来说是太不值一提了,但李邈却结结实实仍被锁着。不必说,这是长公子给他下的御灵的作用了。李邈的内丹经脉都被封住,灵力并不能运用自如。见长公子进来,这白鹤居士伸个懒腰,洋洋一笑。
“薛公子来得,倒比我想的要早一些。”
他的脸色青白,显然夜里被那只潜进身体的御灵折磨得不轻。而薛南羽的神情气色,比起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有影卫搬过来一张椅子,长公子坐下,开门见山道。
“朱雀之灵在哪里?”
李邈答:“在公子心里。”
“放肆!”
随行的影七怒斥,薛南羽也微微冷笑。不紧不慢地打开手炉,长公子以一枚白玉簪子在炉中轻轻拨着。随他的拨弄,轻烟袅袅而出,李邈嗅到那药香,只觉四肢百骸都如虫钻蚁啃,当即带着镣铐滚到地上,牙齿忍不住咯咯地响了起来。
蚀骨香。流云侯府为对付客星特意准备的。
十二年前白鹤居士到侯府造访、约流云侯同赴寒潭孵育朱雀,流云侯婉言谢绝,但把蚀骨香藏在了他们身上。后来在他们进入活死人地的关键时刻,这份药物发作了,以至于十八名同伴葬身寒潭——至少李邈这些年来都这么想。
因此时隔十二年再尝这份痛楚,李邈几乎把牙都要咬碎。薛南羽等了半晌,这才停下簪子盖上炉盖,低低咳了一会,说道。
“我若再次燃起它,可就不会再关上。”
他的语气平淡,威胁之意可是溢于言表。李邈勉强坐起来,慢条斯理拢起铁镣,瞥向长公子,回答。
“薛公子,你不必虚张声势。你昨晚强行召唤御灵,眼下处境只会比我更糟。你又何必只来磨我,不肯好好地和我谈谈合作呢?”
“哦?”薛南羽语气嘲讽:“你们入流云侯府,驱动那些地底下的物件,原来都是为和我谈合作的?”
“薛公子冤枉了我。”李邈冷笑:“留下那些东西的人不是我,公子为何会被那些东西影响,公子自己难道真不知情?”
这话让薛南羽沉默了。良久,他回首告诉影七。
“你们都出去。”
待随从都已离开。薛南羽站起身来,哼笑。
“你倒是说说看——”
他猛然袍袖一挥。
“——我应知情些什么?”
一股巨力凌空将李邈卷起,将他与他的铁链猛然掼到了墙上。墙上顿时扑簌簌落下一层灰土,李邈也觉背后一痛,全身骨骼仿佛都要被摔碎了。
好强大的力量。李邈暗暗心惊,同时又狂喜起来。果然,为孵育朱雀而加强的聚灵阵法,对他也是有用的!
白鹤居士的兴奋真是藏也藏不住。薛南羽目光一凛,那股看不见的巨力愈大,只听咯啪一声,李邈一根肋骨立时折了。薛南羽抬眼望他,满目的戾气。
“若再嘴硬,我就把你骨头一根根的全部拗断!”
长公子神情阴鸷,李邈却顿时笑了。
“没错!你就该是这样的!这才是足以育化朱雀的人!”
话音未落,他脸上就重重挨了一记,鼻血立刻淌下来。李邈吐出嘴里的血,一颗牙齿已被打掉了。长公子是真动了怒,白鹤居士故作讶异的抬头。
“你难道真不知情!?”
“你身上除有流云侯府血脉,还流有我们的血。”
薛南羽的胸膛不住起伏:“你们是谁?”
“我们,就是神之后裔。”
铁镣哗的晃开,李邈从墙上被扯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白鹤居士拱在泥里双手抓土,开始大笑。
“怎么,你不肯认?你其实早心知肚明!你就是朱雀之灵的一部分,朱雀唯有经你参与才能复生。而你也将借朱雀之力得以延更长的寿命——这样的好事,你为什么惺惺作态,不愿接受呢?”
李邈狠狠往地上啐口唾沫。
“流云侯一脉,从三百年前起就是伪君子!自负高洁,却在古时背叛自己的君主,后来坑害自己的伙伴——”
“谁和你们是伙伴!”薛南羽打断他,怒斥:“我们一直没有答应,是你们不断纠缠——”
“我们没有纠缠!”李邈吼起来:“是你们不断地发出邀请,包括你那同样惺惺作态的父亲!每次我们进入水镜,你们第一时间便把我们给诳去了!随后,暗中下手要杀我们!二百年间,我们伙伴死于侯府之手的不知多少!包括我带进来的那十八位同袍!”
“你们若是已背叛昔日理想,让我们自去完成就是了,为何还要不断诱捕我们、进入死路呢?”
李邈要扑过来,深深锚固在地里的链条却把他束缚住了。薛南羽的面色越发苍白。
“不管三百年前我的始祖究竟是何目的进入镜中,此后的流云侯府,只想让两个世界安宁。”
“呸!”
李邈开始大骂。薛南羽收敛了怒容,神情重又变得平静。
“总之,你们的算盘落空了。我不会答应你们。在我之后,流云侯一脉也会断绝,你们不会再有复活那个魔头的机会。”
他转身,朝监外走去。身后是李邈不服气地大叫。
“你虽父承流云侯,但你身体里的另一半,流的可是我们的血!想一想我们昔日的荣光!你真愿意在这虚幻之境困守着吗!?这里很快就要溃败呀!况且——”
李邈忽然狞笑起来:“钥匙虽在你的身上,但你真以为非你不行?即便你本人不愿配合,我们还有其他方法,无非是效力稍差罢了……”
他的笑声仿佛怨魂厉鬼。长公子微一回头,李邈哐一声又被铁链锁着掼到墙上,只是这一次可比可比前两次都厉害得多。他再说不了嘲讽的话,像个破布偶似地从墙上滑下来。薛南羽也不再搭理他,只要走出监外,才再坚持不住,扶着栏杆跌坐下来。
父亲……
他脑中出现了很多幻境,其中一个是在遥远的三百年前,山海帝后与不尽书双方决战之后的第二天。
古道夕阳,钟声皇皇。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前,一个男子拴一匹马,正坐在石上擦一把剑。剑气森寒,散发浓浓煞气,这男子的神色,亦是杀气纵横。而当他抬头望向庙前来路时,他的目光却是柔和的。
他在等人。而当他等待的人终于在路的那一头出现时,他甚至微微地笑了起来。荒山古道中骑驴走来一个女子。看到男子后,她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