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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死气沉沉的陇川城内迎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沈君淮一身紫衣,戴着银花面具,从容不迫地坐在主帐中。明明他气质温和,露出的半张脸中,嘴角含笑,可帐中的几人却不敢大意。
林维怀心中惊疑不定,他知晓眼前之人的来历,只是不明白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几位参谋在后面拿着沈君淮刚刚给他们阵型图,争论得面红耳赤。
因为上面画的正是尧离昨日进攻时用到的所有阵法,昨日那一战他们死伤惨重。
“容阁主这是何意?”林维怀问。
沈君淮放下茶盏,道:“林将军,尧离知晓你们的弱点在哪里,你们缺少军师,缺少一个能够及时洞察敌人意图的人,所以尧离才会用频烦变换阵行的方式向你们施压。”
他话音刚落,刚刚还在后方喋喋不休的几位参谋都瞬间闭上了嘴。
沈君淮淡淡地笑了笑,又道:“当然,我不是否认几位参谋的能力,你们和尧离的军师并不是一个级别,但陇川能守这么久,各位功不可没。”
沈君淮从座位上起来,站到林维怀面前。他身形劲瘦修长,并不似林维怀那般魁梧,可众人却莫名地觉得,他比林将军还要可怕。
他道:“林将军,容某受人之托,要守护好这片疆土,这份阵型图便是我的诚意。”
一夜雨掌握天下情报,却从不涉政,能让容君见来此的......林维怀直视他的眼睛,良久才道:“是…安毅候吗?”
沈君淮眉头轻皱,他并不太喜欢世人这样称呼唐霜凝,这个谥号总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曾经失去过什么。
好在他戴着银花面具,林维怀没有看到他脸上那一瞬间的不悦。
和沈君淮不同,安毅候这三个字对天启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朝臣们尊敬他,百姓敬仰他,连三岁小孩都能脱口而出他的功绩。甚至在尧离,唐砚之这三个字现在仍旧是许多人的噩梦。
当林维怀说出这三个字时,军帐内的氛围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请我在国家危亡之时,出手相助。”沈君淮拿出了一块玉佩,递给了林维怀。
林维怀瞳孔一震。
自从半坡岭一役后,他就再没见过唐霜凝这块贴身的玉佩,原以为是遗失在了战场,没想到居然在容君见手里。
此玉佩乃唐霜凝年少时请大师教授后,自己亲手设计和雕琢而成的,世间只此一件,林维怀绝不会认错。
林维怀将玉佩归还,朝他一揖,郑重道:“能得一夜雨相助,是天启之幸。”
第51章 兵马博弈
陇川城外,尧离军帐内,牧亦轻眉头紧锁,眼眸中散发着阴沉的光。
天枢的突然出兵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赛维纳城有他派去的心腹驻守,万不该一点讯息都没给他传递,除非......
那个人死了。
牧亦轻拳头紧握,一拳砸在了书案上,原本平整结实的桌面在一声巨响后出现了一丝裂纹。
看来赛维纳城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天枢的大军恐怕早就在岳北部署妥当,一直隐而不发,就等着他们打到陇川才出兵赛维纳城,若是他们能攻下陇川城那么一切还好说,可惜他们一直在此僵持,无法派人回去增援。
此时牧亦轻可谓是进退维艰。
陇川本该是他的囊中之物,他知道陇川守不住了,而援军最早也要后天才能到。他的狼兵饥肠辘辘,就等着吃天启军的肉......一切本该按计划进行。
若是没有那该死的羊群。
天知道为什么陇川城还能找到那么多羊!!还都跟疯了似的见到狼居然不躲,还迎狼而上!!!
狼的本性在那里,有送上嘴边的肉,哪里还顾得上袭击手里有武器的士兵?天启军少了这些畜牲的攻击,愣是抵挡住了尧离军的攻击,士气大增。
那些羊群的身上还撒了毒粉,那些不中用的畜牲,只要咬上一口就要暴毙,可谓是阴毒至极。牧亦轻心都在滴血,他养了这么久的狼兵,被这群羊搞得几乎死绝。
更可怕的是,天启军队里带头的两个士兵,一个带着把玄黑大刀,一个手持利剑,这两人武功高绝,光靠这两个人带着,就将他们的阵型撕开了一个口!!
这次攻城战,尧离的大军连城门都没摸着就被天启军打了回去,且死伤惨重。
蔚舒榕拿到玄机图后就一直在研究,可惜聪明如他,也没能从那幅莫名其妙的图中研究出什么东西来。
天枢会出兵在他的意料之内,但天枢出兵速度之快,攻势之迅猛,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不过没有关系,他不急于这一时的胜负。
他来到主帐找牧亦轻,掀开门帘进来的时候,牧亦轻正在训斥几名将领。
牧亦轻正在气头上,他放不下心一个人跑去淮南找蔚舒榕前明明安排好了战略,若不是尧离王的圣旨到的太不是时候,动摇了军心,他们早该按照他的计策攻下了陇川,何必搞到现在这种局面??
他见到蔚舒榕进来,刚要骂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脸上挂上笑容,“老师怎么来了?”
他扭过头又对着地上跪着的一群废物怒吼道:“还跪着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
蔚舒榕道:“亦轻,先退兵吧。”
牧亦轻听到这话,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他瞪大眼睛问道:“老师也觉得我们会输吗?”
蔚舒榕摇头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从你私自离开军队到淮南时你就该料到这种结果。”
蔚舒榕站在地势分布图前,道:“从赛维纳城失守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了优势。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沈君淮和唐霜凝,恐怕已经到了陇川。”
一阵静默后。
“......我不明白。”牧亦轻从蔚舒榕身后有到他跟前,直视他的眼睛,“在拿到玄机图后,老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蔚舒榕眼睛里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挣扎和痛苦,还有几分难言的失落。
“亦轻,在你心里,我也是一个没有心之人吗?”
牧亦轻微愣,蔚舒榕也没有解释,甩袖离开了军帐内。
蔚舒榕孤身一人,朝着军营外走去。
那日在太辰殿中,他是真的希望容桁能杀了他。这样他就不必再怀揣着仇恨,为了复仇,做尽了所有他从前所有不屑去做的事情。
可是如果不复仇,他还能做什么呢?
周问鼎踩着他亲人的尸骨坐上那个位置,史册会记载周问鼎的功绩,而他却像个罪人一样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心中的恨意是那么的汹涌,压迫得他快要窒息,左右着他的思维和行动。
从他亲手杀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师父开始,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他渴望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不是南柯一梦,而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少年义气。
可他从来不敢回想,他的复仇之路上,已经铺满了多少无辜的人的尸体,每当细想,内心中那种莫名的慌乱和失重的感觉都在让他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
难道真的如他师父而言,他错了吗?
他原以为听到周知行的死讯,他会开心一点,可他却可悲的发现,当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并没有复仇成功的快感,反而有些索然无味。
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然后呢?
那瞬间他忽然想起那日唐霜凝质问他的那些话......后来的那二十多年,他又活成了什么样呢?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下不去手杀了沈君淮和唐霜凝。
唐霜凝死后,他去见过沈君淮。他仍然记得他那时的状态,用“失魂落魄”来形容都不为过……像极了他当年刚从火海中逃生后的样子。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重新振作起来,谋划这一切。沈君淮却像活成了另一个人,冰冷,毫无生气。
当年他救下沉君淮时,纯粹是出于同情和不忍,他一开始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从未想过利用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会挡在自己的路上。
他同样没有想到,那个不过五岁就尝遍了人间险恶的沈君淮,会走出了这样一条与他截然相反的路。
……都是因为唐霜凝,若没有他,沈君淮根本不会回到天枢,什么狗屁洛王,哪里有一夜雨阁主的身份来的潇洒快意。
都是因为唐霜凝。
蔚舒榕站在哨台上,望向陇川城的方向。
他后半生的时间里,为什么就没能遇见这么一个人,也将他从深渊里拉扯出来呢?
当天晚上,牧亦轻没有听蔚舒榕的话,再次整军,想向陇川城发起最后的进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天启军在上午的对战中可以说的是大获全胜,此时必然会有些松懈,定然料不到他们今晚会再次攻城。
夜黑风高,适合偷袭。
显然沈君淮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尧离的先锋队摸到陇川城外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在城楼上好整以暇地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