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行在沉默中苏醒,又在沉默中沉默。
没人发觉他已经醒了,因为所有人都各怀心事。
沈君淮坐在唐霜凝身侧,握住了唐霜凝的手。
他的手冰冷得吓人。
沈君淮皱眉,道:“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唐霜凝摇了摇头,回握住他的手。“他在太辰殿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在意。”
沈君淮道:“嗯。”
“你觉得蔚舒榕为什么没杀我们?”唐霜凝问。
沈君淮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蔚舒榕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刻意避着他。与他刀剑相向时,也没有要杀了他的意思,只想拖住他或者让他失去行动力。
他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蔚舒榕是念及师徒旧情不想杀他,倘若留着他们还有什么用处,那么只能是......
“他要拿我们换玄机图。”
“这个局势,他即使没有玄机图,也能推翻天启。”
唐霜凝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闭上眼睛,疲惫地靠着沈君淮的肩膀,轻声道:“君淮,我们该怎么办?”
沈君淮看着他这副样子,居然从中间品出了一丝……撒娇的味道,看来真的是累着了。
沈君淮心疼极了。他自重生以来,似乎一直都在面对这种生死一线的危机,莫问辞的身体原本就被养地细皮嫩肉的,现在愣是被折腾成现在这副模样,腹部依旧留下了疤,手臂上和肩膀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就又添新伤。
沈君淮心疼的同时还有些欣慰,这大概是唐霜凝第一次想要依赖别人吧。
他何其有幸成为这个别人。
他开口道:“其实……”
“霜凝。”
沈君淮的话被打断,唐霜凝眉头微皱。
周知行看到唐霜凝主动靠着沈君淮,看到他们十指紧握,内心嫉妒得发狂。
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个你侬我侬的氛围。
苏清歌在宋郁然的安抚下已经平复了心情,抬头才发现前面俨然是一个修罗场。
唐霜凝收起了刚刚那副百年难得一见的我见犹怜的模样,回头看向坐起身来的周知行。
他冷冷道:“有事?”
看到他对自己和对沈君淮截然不同的态度,周知行追悔莫及......霜凝在他面前原本并不是这副冰冷模样,是他自己,将唐霜凝从他身边推地越来越远。
“...有。”
他试探道:“你能不能,过来朕…过来我这里?”
吃瓜群众苏清歌翻了个白眼,内心骂了句傻逼。这个问题用头发丝想都知道答案是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唐霜凝就拒绝道:“不。”
周知行有些委屈,他现在浑身都很难受,感觉身心都受到了摧残。他哪里会看不出来他和沈君淮之间的关系,那是他这辈子梦寐以求到疯魔的东西。
他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朝唐霜凝走去。
没关系,你不来就我,我便来就你。
唐霜凝不知道周知行内心在上演什么苦情戏码,他是发自内心地抗拒他的接触。无论他们从前有过多深的情谊和羁绊,也早已在那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消失殆尽。
“有事直说。”
“对不起。”
这句话唐霜凝从周知行嘴里听到过很多次,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句最特别,有一种……一切都要结束了的味道。
就在他愣神之际,周知行一把将唐霜凝扯入怀中,顺便给了沈君淮一掌。
变故就在一瞬间,沈君淮反应极快,还是没拉回唐霜凝。
唐霜凝还未开口,就察觉到了不对。
周知行按在他背脊的手,正在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内力。
这和普通的输送内力不同,唐霜凝马上就说不出话了。
沈君淮望着周知行,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霜凝眉头紧锁,马上调整了呼吸。
周知行居然学了移花接木,想将自己的武功传给唐霜凝。可周知行不知道他这具身体筋脉被封,这般强行给他灌输内力,一个不慎他们两个都得死。
周知行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面露惊讶。
“你的经脉,是不是蔚舒榕封的?”
唐霜凝忍着身上的剧痛,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之前我想封住你的内力,他曾告诉过我一个方法,我......”他有些难以启齿,咬咬牙还是继续道:“我觉得困不住你,就没用。”
沈君淮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唐霜凝的这具身体被蔚舒榕封住了经脉,他走到唐霜凝身后,快速点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
沈君淮念了句心法口诀,让唐霜凝跟着照做。
直到气沉丹田,唐霜凝才虚脱地倒在了沈君淮的怀里。
他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又觉得自己浑身都很沉重……他很久没有感受过丹田充盈的感觉了。
周知行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黑血。
“你这又是何必……”唐霜凝并不想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恢复武功。
周知行抹掉了嘴角的血迹,“这是我欠你的。”
他现在还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变化,蔚舒榕在他身上下的那些毒,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他不想活得像个废人。
何况从刚刚听到的他们的对话来看,现在天启的情况一定不容乐观。天启王朝百年基业,能有现在的繁荣,有唐霜凝一半的功劳,他不允许天启在他手里覆灭。
周知行的情况明明比唐霜凝更不妙,脸上却有了些光彩。
唐霜凝知道他这叫回光返照。
“霜凝,唯有你才能救天启。”直到此时此刻,唐霜凝才终于记起来原本周知行的样子,没有那些偏执的爱恨,没有那些病态的执着,只有那颗向着百姓的赤诚之心。
“我知道我从前做了很多错事,但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这一生读过很多书,学习兵法,学习策论,唯独没有一本书,教我怎么喜欢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只抓住了唐霜凝一小截衣袖。
“你可以...不要再恨我了吗?”
唐霜凝垂眸,没有说话。
即使他爹娘的死不是一手周知行造成的,但柳家,确实是毁在他所谓的策论之下。
是周知行设计让柳家父子战死,也是他逼得柳映月在宫中自尽。
周知行默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唐霜凝的答案,他已经明白了。
他又笑了笑,道:“......也好,你恨我也好。”
至少唐霜凝不会忘了他。
周知行慢慢地后退了一步。
“霜凝,天启,就交给你了。”
唐霜凝还未抓住那一闪而过的不对劲,他蓦然抬眸,震惊地看着周知行。
“你…!”
不只是他,连沈君淮和宋郁然他们,也是同一个表情。
他们看着周知行又猛地吐出了一口血,血色发黑,沾染了他大片衣衫。他缓缓跪倒在地上,深深地望了唐霜凝最后一眼,才阖上了双目。
微弱的烛火闪烁,血色在眼前溃散,肢体在此刻支离破碎。
等大家反应过来时,刚刚还有一个大活人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了染血的衣衫,和一滩深黑的血迹。
他不知何时服用了“魂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在唐霜凝面前,了却了自己的一生。像是在赎罪,又像是以这种铭肌镂骨的方式,偏执地想在唐霜凝的余生的记忆里留下一席之地。
一代君王在此沉寂,地牢里静默了片刻。
“霜凝...!”
沈君淮低呼一声,唐霜凝竟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众人自然不会以为他是被吓晕的,宋郁然立马抬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眉头紧皱。
沈君淮的手抵着唐霜凝的背脊,面色微沉,开口道:“他的体内有两股真气在冲撞。”
他扶着唐霜凝坐下,运功替他引导他体内的其中一股真气,宋郁然也甩袖坐下,替他引导另一股真气。
唐霜凝体内另一股莫名的真气极其霸道,沈君淮用了十成十的内力才与它势均力敌,不一会儿,他们三个人都已经大汗淋漓。
苏清歌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拿出帕子,替他们擦去额间的汗。
一个时辰后,唐霜凝体内冲撞的两股真气才彻底平静下来。沈君淮揽着他靠坐在墙壁,伸手抚平他眉间的忧郁。
宋郁然的思维没有苏清歌这么敏锐超前,他之前从未发现沈君淮和唐霜凝之间那点不同寻常的暧昧氛围。
直到刚刚从周知行嘴里听到那句直白的“我喜欢你。”后才恍然大悟,开始审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宋郁然淡淡地扫了眼沈君淮放在唐霜凝腰侧的手,道:“他从前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沈君淮看着怀里的人,摇了摇头。
他从前探查过他这具身体的武功,也调查清楚了莫问辞的过往,除去他离开千机堂到加入碧海潮生阁的那几年年的经历有些模糊之外,基本可以确定莫问辞不是习武之人。
唐霜凝体内那股属于另一个人的,被蔚舒榕用一夜雨的独门秘法封住的强劲内力到底来源于谁……?
莫问辞原本也是蔚舒榕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只不过意外身亡后被唐霜凝鸠占鹊巢才没有得逞罢了,封住他的内力到底对蔚舒榕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