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似烛抬眼看了看燕随之,燕随之端起琉璃杯:“敬你屈尊来我府上了。”
梁似烛也不好再推辞了,撩袍也就也开始喝酒。
话说最令梁似烛自得的,除了这幅皮囊外,就数他的酒量了。本来他先前做那行生意,不免要跟三教五流打交道。也不知是从小灌的,还是后来养的,他可算是海量到有些嗜酒了。
时而有婢仆送些吃食,他们也未用正餐。梅花香饼,四色酥糖,绣球干贝,水晶冬瓜饺等乱七八糟地时不时就端上来一盘,就着屠苏酒下肚倒也不曾觉得饿意。
这天色恍惚着就快黑了,冬日日头确实下得早了些。
施述先开了口:“燕随之,我得回去了,今年旁边有绝色美人陪着,你可要过地稍微开心些。”
燕随之眯缝着眼瞧他,神智都有些不清了:“走吧走吧,都该走了。”说着摇摇晃晃想起身送他。
梁似烛看着他抓着轮椅把手,怎么都起不来,突然觉得屠苏酒有些刺喉。
他摁下燕随之的胳膊,把貂毛毯送他手里:“我去送,三爷先在这里歇会儿。”
燕随之似乎有些懵懂,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梁似烛对着施述说:“施大人看我这,也不太走得开,施大人可定对三王府熟悉,再不济就随便问个婢仆吧。”
施述顺了壶屠苏酒:“那我可得要些补偿,事后对你家三爷说,这本是他该给我的。”
梁似烛心想这种小便宜也贪,我怎会替三爷做的了主便也没曾回答他,让他自顾自离去了。梁似烛看着似醒不醒瘫成烂泥的燕随之,只觉得是自己给自己惹的祸端。凭白多往这里伸了一脚,还故意上赶着灌大东家酒。
他在后推了把轮椅试试,甭说这分量还挺沉,要走一段路是有些吃力。他把貂毛毯压在手心,以防它一直往下掉。就这样本着来时的记忆,循着路慢慢往回走。刚开始还对能碰上什么婢仆有所期许,可这走了大半脚程了也未曾见个人影。
原是本来这地方就藏地偏僻,再加上三王府人手本就不多,除非燕随之吩咐着一般也没谁往这来。梁似烛在这便后悔起来,是该在端吃食的时候就想到,当时留下几个婢仆在门外候着。他又在想这轮椅如此不好推动,偶尔也曾见燕随之自己绞着机关行走,这岂不是要费他很大的力气。他把这归结于夜深路长,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可这才是酉时,远不及夜深。
梁似烛看到昨夜自己住的屋门,从未感觉有如此亲切。耘书斋一日里,可有人跑过几回的。晌午有人送哺食来,等到饭菜凉了还没人影,于是清了清又端走了。未时有人送了秦筝和话本,全是为了给他解闷的。现下全摞在梨木台上。梁似烛看了看物什,越发觉得这次走错了,这燕随之估计是算好了让他憋到屋里呢。可他倒好,不仅不请自来地去蹭酒,还把丢人事全被人抖落个遍。
他正陷入无法自拔的懊恼中,就有人不识相地敲起了门:“梁公子,来送晚膳了。”
他虽不太想让人看见现下这副模样,却也想让人帮忙整理下这个醉鬼。“进来。”他答了话。
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小丫头,和早先那个绛紫襦裙的不是一人。她端了碗里木渴水,说是有助于安眠。
梁似烛想这主子是怎么总为睡觉犯愁,以至于还给他送上什么安眠秘方。
他突然感觉有些生气,却最近也不明白生哪门子气,反正是不怎么想看见着里木渴水。
梁似烛出声喊小丫头过来:“麻烦帮我把你家三爷衣裳褪了,这里木渴水就赏给你喝了。”
他掀起羊绒被,把燕随之横抱着放上去,在小丫头的帮衬下脱到只剩里衣,给燕随之捏实了四个被角,还觉得不够稳当,又吩咐去加床棉被过来,这才稍微放了些心。
他想自己也没有地方去,总不好去客房睡,那昨夜里算是过于犯贱了。
也不能跟燕随之挤一床被子,要是燕随之清醒着,他倒是能干的出这样的事。可现下的情况,倒像是他刻意占人便宜,等不及要上位的意思。
梁似烛实在烦躁,又指使那小丫头去熬碗蜂浆茶来,说是方便燕随之突然转醒拿来解酒用的。
小丫头端过来蜂浆茶的时候,好似不怎么待见他似的样子。
梁似烛也觉着勉强倒是可以解释得通,他一个根本就沾不着闲的三王府的外人,刚一进府先是霸占了好脾气燕随之的卧房,后来又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燕随之回来。这小丫头要是肯待见他,那才是出奇出大了呢。
燕随之燕三爷,这名号他早就有所耳闻。早在他还没有进京都的时候,地方上就流传着他如何年少成名,又惋惜着如何般天妒英才。
他向来是活得皮相精致内里粗糙,当时觉得这号人物就算人人哀叹,也不会和自己搭上什么边。
而如今,他就躺在自己旁边的塌上,额角渗着冷汗,面色苍白痛苦,他却忍不住去湿了帕子,叠成四方形给他擦拭。
梁似烛把这归结于燕随之实在是太过好人心,以至于他仅剩的一点良心总被他勾起来。这让他无由得有些快活,仿佛自己也算得上半个好人。
就像是在菩萨旁的就是个仙童般的道理。
梁似烛去点了根蜡烛,风摇摇晃晃地,他怕燕随之睡不好觉,于是便又去吹灭了。
月色朦胧地透过窗户溜进来,平铺在地上像是流泻一地碎银。天上的星子零零碎碎,应该在是银河边随意丢掷的。
在这窄窄一方天地里,他突然有种不靠谱错觉,他好像并不讨厌三王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施述:“梁倌儿~~~”
梁似烛:“求您!甭喊!我不要面子的吗?”
燕随之只捧茶看戏。
第6章 平日闲玩
梁似烛白日里算不得劳累,因而也并没有困意。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阶子上,就着渗过来的半边模糊暧昧的月色,去端详着细看榻上的燕随之燕三爷。
燕随之的面色太过苍白到冒着丝丝病态,眉峰总会微蹙成“山”字形,但是现下是有些舒展了些,梁似烛抬手想去抚平他眉心打的结,手悬在半空中时忽地又觉得有些多余。自嘲似的笑了笑后又往下看,眼皮子现下紧阖着,像层薄薄的白面饺子皮,掀起来之后也不会添多少生机,总是平静无波地像一潭古井水,或者是一摊被捞起来的死水更为妥帖。鼻子让梁似烛不禁失笑:鼻头有肉、鼻翼饱满,是标准的命里带福,鼻尖高翘还有几分调皮样。
他总觉得这位没有带什么福气,人生只不过短短数载,前十几年春风得意,后几十年轮椅度生。可他也从未见过燕随之哀哀戚戚的时候,大多还是平静淡漠地仿佛和常人无异。
嘴唇是两瓣阳春三月绯红桃花似的颜色,许是白日里吃了酒并不像往常干裂起皮的样子,可梁似烛加上自我认知的话觉得更像是上了锁,总得狠劲把他撬开才能随机掉落几行话而已。再顺着就是他干瘪瘦削的下颔尖,想着他平日里定不会按时用餐。
顺着瓷白如玉的修长脖颈看下去,那突起喉结上淌着一滴将滑未滑的汗珠。梁似烛忽然无端生出来了些本该不属于他的羞耻心,连忙错开眼又觉是深夜闭门这人还在昏着没甚好躲的,大方转回去又看见了错乱青丝隐约掩不住的半边泛红耳廓。
梁似烛被搅得心烦意乱:还让不让人眯会儿了
索性掀开一点被角盖着上身,半倚地趴在榻边就这样度夜。似是为了证明自己心里没鬼,合眼前还愤愤掐了一把燕随之的面颊,力度没使好留了点红印子。起初还有些慌乱怕把人弄醒,看着燕随之依旧酣睡如初的样子,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不一会儿也去与周公相会了。
次日醒时燕随之已不见踪影,是三王府管家“尚叔”过来,领他去了个新居“品裕室”,说是新清扫安置过的,从此便该住在这里了。
泰元十九年干宣帝间元月正旦戌时,家家户户都洋溢着新春的氛围,街道商户几乎全都闭锁门窗。江边樵夫挥别山水,茅屋烛火映小儿脸;小家布衣盘点一年积蓄,阖家团圆时改善下伙食;豪门贵族办席大宴宾客,名士之流相聚探讨博学。
旧日炸碎在爆竹声,又该是一年新光景。
梁似烛在三王府可住了不少时候,打从宫里来也得有个俩仨月长了,这俩仨月可把他的脾气磨练了不少。
第一个月燕随之就把那小丫头给了他,那小丫头委委屈屈地站那里:“奴婢云莺,三爷让过来伺候公子的,从此公子在府上的各项事宜,尽管只坐着开口吩咐就好。”
梁似烛自以为是个窄心眼的,腹诽着这应该是个家雀,莺声呖呖可她却话不投心。
他把小丫头从头到脚瞅了个遍,直瞅得她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梁似烛实在是爱俏爱得紧,自从搬到燕随之给他分的品裕室里,就把这上下捯饬焕然一新了番。他逗着这刚从市集淘回来的黄鹂说:“可我这已经有了一只莺鸟了,这先来后到的道理不会不懂吧。”
云莺被气地瞪大了眼睛,刚想跺脚走却发不了脾气。梁似烛得了好就收:“我这屋子亮堂,甭穿那老成色,就来这做工吧。”于是这云莺儿就这样待在品裕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