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息忍不住唾骂:“你现在说这些,又能有什么用。”
“可那么多年了!村里没人捎信,老娘一次没来!我在狱里头,就想着,是不是,老娘病死了。报应啊,都是老天的报应!我想说真相,狱里头不把我当人,谁又能听我说话!”
燕随之听罢:“好,本王帮你这个忙。”
说完不再往回看,径直出了提刑司,纪息在后头跟着。
临上马车时,公事又来了。
公事搓着手心:“三王爷,您看,这进职的事儿……”
燕随之了然:“本王会美言的。”
“谢三王爷!”公事咧着嘴,“三王爷走好咯!”
马车载着俩人,又转回三王府。
燕随之好像很疲怠,以手肘撑额,微微地就阖上了眼。这马车里狭隘极了,他放肆地看燕随之。纪息只觉得燕随之是瘦多了,瘦地像雪地里落下来的截梅枝,平白地又增添了许多闲愁似的。
他过地不好,纪息想着。虽然看似是大权在握,趋炎附势的不知多少。可他明明就不喜欢这样。以前燕随之,就是山上雪,云间月一般。这尘世的灰啊,沾不了他分毫。燕随之从天上下来了,纪息突地有点难过,总觉着有自己一份错。
燕随之蓦然掀起眼皮子,这般纪息便是躲无可躲。燕随之的眸色很沉,尤是现下更甚,像被捞起的古潭水。纪息霎时就慌张起来,毕竟本来就是他理亏。刚想编排些饰词,马车就落了下来,原是三王府到了。
纪息逃似的下了马车,以手撑膝喘着气,也不敢回头再去看了。燕随之从斜板上下来,滚着轮椅到纪息身旁。纪息只听见句“走吧”,昂首时只见到个背影了。纪息愣了愣神,急忙又跟上去。
燕随之路上正好穿过桃林,顺势想去扯下枝桃花来。谁知竟是估量得不对,还差了一点没够着它。燕随之有些懊恼,却也不能蹦跶起来。纪息一直跟在后面,见状就极其自然地,将那枝桃花折下来,复又递给了燕随之。
燕随之的手悬在半空,就有人将桃花送了过来。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接,可就已然握在手心了。他觉得这场景太过熟捻,可分明当时是另一个人。回到品裕室之后,他照例将桃花插瓷瓶中。瓶中清泉水刹那就碎开,映出稀疏日光下的桃花影。
燕随之道:“杨氏果然是个幌子。”
“孙可心在哪里?”纪息盘算,“还要去红袖招吗?”
“去红袖招干吗?”燕随之笑,“自个儿抖落进展?”
纪息也跟着笑,觉得方才傻透了。
于是又续声道:“不知那老妇嘴里头,到底哪句是真是假?”
“孙可心,孙可心……”燕随之重复,“本王自有人手去查。”
燕随之出声:“原顾,出来吧。”
燕随之的话音还未落,便有个少女从梁上翻下来。少女清爽干练,笑出一口银牙来,背上扛着把够分量的剑。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在品裕室等三王爷,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就上梁去睡了一会儿。”
“你也老大不小了,下次可得注意点。”燕随之莞尔,“这是纪风堂左副堂主纪息。”
少女抱拳行礼:“侠士好。小辈名原顾,字望远。”
末了又拍拍背:“这是我的剑,它叫做赤霄。”
不等纪息回答,燕随之先说道:“刚才你都听见了,找孙可心的事儿,那就委托给你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夫夫携手低智查案进行时。
第3章 进卧虎寨
原顾办事本就爽快利落,也有些旁门左道,这还真叫她误打误撞着。
这找孙可心,便得查那位贵人。趁夜里翻墙进红袖招,偷瞧下记录册,看看那几年的恩客。孙可心当年也算抢手,王公贵族倒有几个,却都没有听说纳妾。
那有可能是在外被人养着,可大吴律法森严,是不允许在朝官员有外室。那若只是公子哥,便定不愿涉这个险。若是,也只能是位高权重者,糟老头子的嫌疑尤甚。可当年的这种人,大多都已告老还乡。孙可心的性子,定然舍不得富庶地,她倒未必肯跟着了。
这便得在京城郊边去找,再多不过是方圆几里。那些不知名的深宅大院,就看这几年间,有没有人新搬进去的。可等原顾去问时候,竟然没有对得上号的。倒是在再远些卧虎寨,有个京里出来的女人,在街坊邻里的传言中,和孙可心是极其相近的。
只查到这里,原顾便回去,告知了燕随之。
燕随之若有所思:“那便跑去一趟吧。”
纪息即刻续声道:“不才跟着三王爷。”
卧虎寨多有流寇贼首,却只算虾兵蟹将,军中也不好整治它。若是不犯大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随它自己折腾而已。
可燕随之此番,不能打着三王爷旗号。于是便和纪息,佯装进城的路商,在卧虎寨歇上一夜。燕随之本还有所担忧,却不料卧虎寨竟民风淳朴,对外来客皆是热情豪放。只要留下卖路钱,便不会惹祸上身。
夏夜的风让人微醺,纪息侧头,光影明灭摇曳间,燕随之就在其中。星辰跌碎入他眼,映出了人间红尘。再远处是窜起的篝火,滋烂的烤肉味扑鼻,男人们赤/裸着肩背,时有壶碗相击之声。
纪息突地想起,他刚中媚骨丹。纪风堂内忧外患,姐姐也身死客乡,如坠阿鼻地狱般。他夜里汗涔涔地醒来,觉得没有什么活头了。不如就死了算了,这破天败地,又有什么能留住他。
他在床榻之上,弓身捂面,月光太渺茫了,根本照不亮他。天太热了,要把他烤焦,他直想犯病。他发疯似的去撕扯自己,身上几乎遍布着红痕淤青。他大口地喘气,像条濒死的怪鱼。或是动作幅度过大,他颈上的玉佩突地就断了。
玉佩上有裂纹蔓延开,他手都是颤的,爬过去将其捧起来。他唯一被人放在心上,便是在三王府中,燕随之对他太好了,好到他几乎要自觉不配。他当时懵懂,不知何为心动,到万水千帆过,才看透年少慕艾之情。
燕随之离他很近,只咫尺之距,是眼前这个人,撑着他活了下来。纪息突地鬼迷心窍,挑起燕随之的发梢,就低头偷摸轻轻垂吻了一下。燕随之恰好错过头,便被这场景怔住,于是一脸错愕的样子。纪息不知作何解释,只沉默着不说话了。
“天人永隔,求而不得。”燕随之只看篝火,“这种苦楚我已然经了一遭,便不愿你也来受这一趟。”
纪息见燕随之此般反应,心下倒觉只是虚惊一场。
“求而不得?”纪息心下好笑,存了逗弄的心思,“他是个怎样的人?”
燕随之音色冷冽:“这你倒不必知道了。”
纪息既知理亏,便不上赶着找没趣了。眼前只有篝火在燃,明明周身在喧闹之中,纪息却觉着它燃地很静。直到有议论声传来,燕随之先扯了他衣袂,示意他仔细着去听。
有壮汉问道:“二帮主呢?怎得不见他出来,跟弟兄们同乐啊。”
旁边人说着:“在房里陪他那小娇妻了吧。”
“什么小娇妻?京城来的,就了不起吗?”壮汉不以为然,“嫁过来时候,还带个拖油瓶。”
“那个小不点?”旁边人疑惑,“不是她妹妹吗?”
“什么妹妹?你动脑子想想!”壮汉不屑,“那怕是她小女儿吧!”
燕随之上了心,出声去套话:“仁兄,说话要讲理,怎能平白无辜,去污蔑女儿家清白!”
“我怎会做这种事!”壮汉急了,“刚进寨时,我可是亲耳听见,喊那拖油瓶叫‘王’……”
壮汉突觉说错了话,心里却依旧很是不忿:这二帮主的小娇妻,明明和那拖油瓶,连姓氏都不一样。是在被二帮主看上后,才对外统一说法,硬是给说成妹妹了的。
王?燕随之心底转了弯:京城大户里的王家,便只有前宰辅王致。可王致……
还未思量清楚,便有了哄闹声。燕随之抬头,距离这里很远,从阁楼木梯处,一女子烟视媚行,被一男子搂着下来了。这女子离得还远,就能看出婀娜多姿来。
纪息眯着眼,想去看清些。打刚开始,见这女子仪态,他就有了几分数。红袖招里的姑娘,一步一睇,都是共同/教/化出来的。
纪息的眼里掺着狠劲,燕随之低声问他:“怎么了?”
纪息咬牙切齿:“是孙可心。”
燕随之思量后,想先安抚纪息:“忍而不发,是为上策。”
纪息逐渐缓和了些,卧虎寨几个帮主,接连下场子,说了几番客套话,也就到夜深该散了。
此番来卧虎寨,俩人协同相伴,便只得了一间房,所幸里面是俩处榻。
“你若不舒服,可取下铁皮面具。”燕随之垂眸,“你尽可放下心来,我不会去偷看你的。”
“不必了。”纪息笑,“习惯了。”
夜里纪息睡得安详稳当,或许是知道燕随之在,这是很久没有过的了。那些梦魇离他而去,竟是一夜就到了天明。
俩人赶马车进了京,先回到了三王府。品裕室有人清扫,现下还是干净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