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恍惚着觉得可能已经够时候,佯作无意般颤声夹进去了句话:“中场乔木林那边有个小山涧,从这里望下去跟琥珀似的,映点斑驳的光影又仿佛白玉微瑕,大家尽可以试试真的煞是好看。”
燕随之这番话显然是穿插地有些突兀奇怪,不过众人只感念燕随之居然肯出言搭腔,倒也是颇为配合着都转睛去往下瞅了。也不知是谁音色尖锐刺耳地喊叫道:“春猎竟然有山猪吃人了!”
燕随之终于感觉到头晕目眩,仿佛胸口压巨石般痛极,却漫生出一种自残般的快感来,这一卦占卜要有个结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似烛:“我仰慕三王爷。”
燕随之:“谁在喊我?”
梁似烛:“不!没有!你听错了!”
第21章 命悬一线
梁似烛觉得这一条小命即将要再在这种无人之地交付给一头山猪,于是阖上了眼睛想着这般的话痛楚大概会削弱些,毕竟看着眼睁睁地自己四分五裂的冲击感已足以摧毁一个人,可是过了些许意想之中的撕咬并没有如期而至。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皮子去只眯着瞧个一星半点,在他前方赫然有个颀长精瘦身影提着把长柄方天画戟,胡服甲胄上迸裂了好几处已然是个浴血之姿态的少年将军。
梁似烛撑着全身气力只想给赵定平喝个彩“不愧是我大吴儿郎!”可眼下这场景可容不得他再去捧场。那山猪或许有些通人性知晓这人并不像之前的好对付,竟是扭着肥硕的身子想要尥蹶子往乔木林去跑掉。赵定平一个踮脚竟是凌空落在了山猪脊背上,一道寒光凛冽晃着光竟是激的梁似烛拿臂遮眼。
赵定平只手环勒住山猪的脖颈,山猪立即意欲翻身打滚儿,赵定平空着的那只手提着他的画戟,竟是直直地戳向山猪眼珠子,泵出来的红血糊了山猪一半边脑袋。山猪像是恼羞成怒般往乔木上撞,竟是打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赵定平本是骑在山猪脊背上顺势踩着站起来,双足踹着山猪的头颅就借力飘上了乔木,而后站在一根稍显粗壮的树枝上斜倚着。山猪发出“噜噜噜”的嘶哑声,竟是扭身又朝着梁似烛扑来。赵定平说时迟那时快,急忙运功把画戟向下一劈,竟是力道之大削掉了山猪半边头颅,这牲畜于是再也不能扑腾个几下,没一会就倒在草地不动弹了。
梁似烛犹惊魂未定般缓不过来神,赵定平撕了块衣角给他蒙住眼:“若是此番把梁公子给吓坏,三王爷就该来找我麻烦了。”
如是将梁似烛放在自己的黄骠马背上,而后扶稳自己也翻身掠上去:“我先送梁公子出中场。”
这一番事发生的过于蹊跷难免会使赵定平生疑,春猎时候本那些凶猛兽类都会被关起来专人看守。所以也会有些大人们若是不愿秋猎费劲或者冒险,便会在春猎相较着安全的缘故也来凑个热闹。这次泰元二十年的春猎干宣帝交予他来置办负责,本是一趟轻巧简单只为昭显圣恩隆厚的肥美差事。这个山猪到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捣乱骇人的牲畜是否还不止这一个?赵定平只觉冷汗连连,像是陷入谋局的一个端倪,还不知后面有什么在等着。
燕随之在擎天楼上往下去看的时候,正在山猪意欲扑向梁似烛的瞬间,他觉得心都仿佛卡在嗓子眼里,仿佛这才将不见天日的心思尘埃落定。他打心眼里是不舍得梁似烛去死的,哪怕像个悬在头顶的剑般。自从元日里梁似烛操持府上庆贺诸事,本要从木梯上跌下来却稳住身形,燕随之便已经知晓他身上是带点功夫的,其实刚开始作注的时候他已经想压,若是梁似烛活着的几率大些,可是燕随之没曾想到过梁似烛的功夫居然如此差,这便逼着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赌局了。
当赵定平抱起来梁似烛放在黄骠马背上时,他固然知道行军之人无太多忌讳,而况只是赵定平向来都体恤下士身先士卒,再把梁似烛看得娇弱金贵点肯去照料点也自然。只是说到底燕随之也有些遗憾惋惜,难免会想假如着自己双腿尚好的时候,就可以去遇见梁似烛是不是命数会又所不同?想罢又觉得仿佛是无稽之谈,自从打小就算是个病秧子,再在药罐子里头浸腌,这二十几年过去就是这般长大的,就算没有当年太后生变一事他也会废的。
赵定平翻身下马将梁似烛放置中场铁皮栅栏外,就有一行人从擎天楼里赶了下来去询问。燕随之湮没在众人的口舌纷争里头,竟是一句话都不知道如何去问梁似烛。梁似烛斜倚着铁皮栅栏,用手揉着额头,似乎是累极了似的。
燕随之于是柔声去诱导般:“梁似烛,来这儿。”
皇家围猎中场的铁皮栅栏,除却只出入口处附近稍净,其他地方全都勾有倒刺,只是恐猛兽牲畜冲来,以作保护安全之需。燕随之怕梁似烛体力不支,身子一歪要是栽上去,抬回去时估计就是个刺猬了。
梁似烛极其虚弱得冲着燕随之笑了笑,脸色苍白得像是浸了水又揉皱的宣纸。燕随之觉得这笑落下来砸得他心坎儿都火燎燎地疼。他后悔了,他不忍心。
梁似烛过来扶过燕随之的轮椅,对着围观的众人道:“是我梁似烛不自量力,非要去中场凑热闹,此番本是咎由自取,多亏赵将军出手相救。”
燕随之反握住梁似烛搭在轮椅上的手:“各位莫要慌张,且自行散去吧。”
赵定平本就有些心神俱疲,在被嗡嗡声一圈环绕着,只撑在方天画戟上低着头,这便督见了一角明黄,应是燕显奉闻讯过来了。
赵定平单膝跪地给燕显奉请罪道:“皇上将春猎交付于臣,此事实乃是臣的失职,斗胆请皇上先让臣亡羊补牢,届时再商量处罚事宜。”
燕显奉只“嗯”声道就遣散众人,到了临走时嘱咐燕随之说着:“三哥若是不适可先去营帐歇息。”
于是着燕随之便让梁似烛推着俩人离了中场。
梁似烛真的是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耍嘴皮子:“刚才燕三是不是要被我吓坏了?”
“此番才能记起以前我对你的好来。”
“莫怕莫慌,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燕随之似真似假地回答道:“我起初是希望你能给那牲畜饱腹的。”
“可后来想想你要是肉太难吃,未免过于为难它小小兽类。”
梁似烛倒是没放在心上,翻身上塌对着燕随之说:“其实方才我真的被吓得不轻,得睡上一觉去回回神。”
燕随之等了一会儿,梁似烛已然睡熟,眉头紧锁着,兼有冷汗涔涔。燕随之轱辘着轮椅上前,伸手去抚平了他眉头,又给他捏紧压实了被角,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去翻箱倒柜拿出个玉佩来,那上面似乎凿了个“佑”字,就是齐云山安国寺了机所赠。燕随之又去找了跟红绳穿起来,双手翻飞给挽了个死结,把它放在了梁似烛床头。
赵定平先是调来了中场的若干名习武的侍卫军,让他们去场内巡逻看是否还有逃逸凶兽,为避免引起恐慌莫要告知中场中狩猎者,毕竟在进场之前他查阅名单之时除却梁似烛,剩余的人都是围场老手能应付得来。而后他亲自去关押牲畜猛禽之地探望,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关押围猎动物的地方也算不得小,平日里不是春猎秋猎之类,它们都被圈养在这里,偶尔放出溜溜风,也都是有着专人看守。赵定平去派人叫了当时的把门侍卫来,原是个不曾见过的无名小卒。
那小兵身子都打着颤:“回禀将军,小的不知……”
赵定平只得自己又去走一趟,所幸只是跑了一头山猪,栅栏可能因为年久失修已然有了些裂痕,这山猪拱出一个敞开的破洞呼呼地往里头灌着风。赵定平想着:这洞要是说獠牙咬的还说得过去,但是人为制造也能弄出此种来。可是若是人为的话何必只放个山猪出来,而况中场狩猎之士也是压得住这局面的。
赵定平本来就不是那种惯去给自己找借口的人,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归咎于自己准备不周,就愣头愣脑地跑去向干宣帝阐述顺道领罚了。
燕显奉听闻此事并没作什么表态:“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也到底没闹出来什么,最终那头牲畜不也解决了吗?就算是赵将军将功补过了吧。”
当小厮将这话传给太尉唐勒耳朵里时,唐勒低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这春猎之事交给赵定平,总归是不值得信的。”
梁似烛悠悠转醒时,看见枕畔一个玉佩,拿起来对着光打量,也还是挺好看的:“燕三!无由来的,送我玉佩!”
“只至历经此番劫难,方觉我不可或缺?”
“你是不是心里头有我?”
燕随之当时正在书案上临摹,于是头也不抬地说道:“是觉得你的命实在易丢。”
“这是在寺里开光祈愿过的。”
“你戴着玩也成。”
梁似烛于是就把这红绳玉佩套在了脖颈上,揽过把铜镜自己照着觉得再合适不过了。他蹑手蹑脚地过去环住燕随之:“燕三啊,谢谢你。”
燕随之嗤笑道:“有一日能听见你说‘谢’字,还真是破天荒般的稀罕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