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了云莺过来问:“你家主子燕三爷呢”云莺随意道:“三王爷去齐云山了。”“他每年这时候都要去的。”
齐云山离京都可是有些远,脚程来回可得有个几十天。这齐云山中有个安国寺,建寺史几可追溯到前朝了,深得钟鸣鼎食之家推崇,平日里香火都络绎不绝。可从这仲冬直到那仲春,都是封山闭寺只许皇室中人通行。
而这燕王朝燕家三王爷燕随之呢,更是与安国寺住持了机交情匪浅。燕随之早些年还是皇子的时候,先帝曾请江湖名流入宫,样样都是挑顶尖的过来教。而这佛理一门呢,就是了机来授。
那是了机还是师门下的大弟子,被师父赶下山撵进宫,一肚子怨气无处撒放,便时常与燕随之作对。
可燕随之待人接物实在挑不出来一点毛病,久了也该认命过活接着他的好了。这便是不打不相识,关系处得竟然不是一般地亲昵,师父入宫接他回山时扯着燕随之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上了,可让燕随之回去一通捯饬着好洗。
这漫漫十几年熬过去,也其实不过弹指一挥间。了机自师父圆寂升仙后,就一跃掌了安国寺满门。这才没多大年纪的时候,就掌管着安国寺满门事宜。而燕随之亲经换朝历代,折了兄弟进去,腿也就此落下了残疾来。
燕随之坐在灰篷马车里眯缝着眼,尚叔在前面挥鞭赶路了阵子了,三王府上诸般事宜全都安置好,就偷偷摸摸着出了门。也不是要躲着谁怕让瞧见了,但毕竟也不想跟闲杂人等撞上。
燕随之在山底放了信鸽上去,就在小树林窝着歇了会儿。尚叔在旁边恭敬地侯着,马拉着篷车就在勾头吃草。
就有几个布衣小童唱着歌谣一蹦一跳,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跑着下来。见着了燕随之一行人,先是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了个年长的,是个左右不过十五的女童,俩羊角辫一晃一晃地,站出来伸手朗声道:“是三爷吗,拿玉佩出来瞧瞧。”
燕随之从衣襟里揣出了玉佩,是镂空和田硬玉凿成“佑”字,在太阳底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他把玉佩递给了尚叔,尚叔弯了腰去接,再转身递到女童。
女童掂起来传给旁边人,最后传够一圈,周围叽叽喳喳:“是真的,是真的…”于是方都围上前来,抬起燕随之就要往前走。
尚叔在后面叫喊:“主子!主子!主子!”
燕随之的声音被风捎带着飘过来又散了:“等个一时半会儿,我不久就会回来。”
尚叔于是瘫坐在地,看着旁边不明所以的马,那牲畜还冲他踢了踢蹄子,昂头摇尾地好不快活,估计是山底下的草嫩香合胃。
尚叔甩了鞭子:“你这混蛋玩意儿。”
这几个小儿竟是天赐神力,相互轮换着抬燕随之这轮椅,竟像是轻飘飘如无物了,只觉尤似有风顺助,着实令人诧异。可燕随之竟像是充耳不闻似的,仿佛原是司空见惯了。这耗不了几个时辰,便推着燕随之到了山顶。
这齐云山是大吴王朝最高的一顶峰,谁站上去便可一览天下盛景,安国寺从来也不缺烟火钱,因着建造得宏伟阔气。
可几个小童抬着燕随之兜兜转转,竟是来到寺庙后头一间小灶火。小灶火脏扑扑地,墙皮都快要脱落,只觉要是赶巧下场雪,就该把它压塌了。
几个小童把燕随之放下,在门口喊了声:“死秃驴!人来了!”
就从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露一张脸,鼻尖还蹭了有煤灰,见了燕随之就咧开一口笑,白牙森森排作一行,牙龈都漏出来了。
燕随之挥了挥手:“了机。”便见那人推门出来,身上道袍也脏兮兮的。燕随之笑道:“刚想说这小童也忒聒噪了些,看来也不全能归咎他们身上,你这大师当的也不太称职。”
原来这些小童是自了机师父那时就被捡回齐云山,无论多少年岁也就这般模样,实则他们可活的寿命也就十几年,可是力气却奇硕无比都可抗巨鼎,当时了机还啧啧称奇颇为惊叹,
师父却哎嘘:“这是被人下了药了,也就八个不知凡什么冲,竟遇上如此心思歹毒之人,灭门竟还不够。”
待了机再问时,却摇头不肯言语了。
于是这些小童就留在了齐云山,这一留就有了十年之久。
了机苦笑道:“这我怎能管的住他们呢你也太过于高看我了吧。”
燕随之看向余晖给高楼庙宇镀上一层金,这金从高挑的屋檐流泻下来,再在地上慢慢淌着不知往哪里汇。
了机在他眼前摆了摆手,才让他勉强收回心神。“燕三爷在想什么呢”
燕随之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把人膈个半死:“在想你这仙丹妙药怕是下辈子也炼不出来了。”
了机气的跳脚手指颤颤巍巍地朝向他:“去你的,怎的瘸了腿就改性了。”
末了还是收了手絮絮叨叨:“我这是为谁,不识好歹!”
燕随之上去给他抚背顺气:“不关你的事,是我认栽了。”
了机挥手示意让几个小童自行散了,推着燕随之往残阳里去,渐渐也淡了影儿。
梁似烛在三王府呆了有些时候了,左右等不来燕随之回来。觉得这府里实在没趣到了极点,好像少了燕随之就跟少了许多玩意似的。
梁似烛撺掇着云莺:“想出府玩吗这府外的乐子多到你根本想不过来。”
云莺本就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成日里在府上做杂务忙活,怎会不对外头有些许憧憬她起初还能口头逞强:“这…不太合适吧。”
梁似烛打断道:“有什么不合适的,那整日府里闷着,那才叫不合适呢。”
“我可是听说,这女孩子家家的,闷着会把脾性闷坏的。”
“你看我现下眼前,可不都是一个”
云莺被他损话损久了,倒也不似起初气极。
梁似烛只大踏步往前走:“你要再磨叽,我可就自己溜出去了。”“到时候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要给你家燕三爷交代清楚了。”
云莺自个哄骗自个:“这为了看住这位主子,我才舍身陪他出门的。”于是赶忙在后面追赶:“等我!唉…”
作者有话要说:
挽头发,压岁钱,梁似烛你可真会!
第10章 回红袖招
梁似烛笑着在门口顿了步,云莺倏地一下就撞他身上。梁似烛说:“这我们可得偷偷溜出去,还得寻个正当由头。”
云莺揉头,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梁似烛勾了头去瞧他:“那得劳烦小雀帮忙。”
云莺已然习惯他这般耍滑头,只管先应承下来:“好,我答应还不成吗”
梁似烛就顺着门栏向下软了身子,用蓝底金纹袖遮住了半面脸:“小雀,我好似受凉气犯温病了。”说着摇摇晃晃就一步一踉跄。
云莺赶忙上前去搀了他半边臂膀:“这府里现下没养医师,我扶着爷去街上寻大夫吧。”
这俩人就这般出了府,半路碰着小厮打听去路,梁似烛竟像烧糊涂似得:“我这是要赶哪去,无常,你说拷我去哪”
云莺眼角挂几滴泪打着颤音道:“爷,爷,咱不去咱哪里都不去,我带你折路往返人间…”
让这小厮一时间可着实吓了一跳,又实在觉着这主仆之谊感人涕下。只得道这光阴啊是个妙物,直教人打磨得全然不识了,连这般得冤家对头都能如此和睦。“这用不用我去驾辆马车,倒会跑得快一些…”
谁知梁似烛闻言竟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厉鬼勾魂,无常索命,我不用去黄泉…”
云莺连连出声温言细语安慰,转头颇为无奈地对小厮说道:“大哥,还是不必劳烦你了,这药铺也不太远,我扶着一会儿都到了。”
这俩人慢吞吞着在路上磨着,直到转过三王府的墙角根,便立马散了架子拍掌庆贺。
梁似烛拍拍云莺的肩“小雀装得挺像个样儿。”
云莺颇为嫌弃地拂了拂:“你这演地也不错嘛。”
梁似烛指了指不远处的路边摊贩:“你得去那先换个斗笠面纱来。”
云莺冲他摊开空空俩手:“我从来可没什么闲银。”
梁似烛从衣裳里揣出几两银子:“瞧你抠唆的。”
云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时带着个宽沿竹篾棕丝斗笠来,自己脸上还围了层白底勾边薄绢面纱。她远远地斗笠掷给梁似烛,梁似烛稳当接着往头上一套,便低到看不清楚是何面容了。
这市井取名自“立市四方,造井之制”,乃是说尽了它的建造。大道当前,东南西北,皆是熙攘。花果时鲜,珠玉珍奇,茶肆说书,都排着望不到头,好一番人间烟火气。桥下河,灞头柳,街边果,个个跳入眼帘,整一个如不胜收。
云莺的眼都霎时亮堂了起来:“竟有很大不同之处。”
梁似烛转了转手腕圈着的银镯:“你算是来凑巧了,就是这个时节才好玩呢。”
转着转着手就停了,凑云莺耳边低声道:“你可知这京都哪里最得人意趣”
云莺的魂一下子就被吊起来了:“是哪”燕舒压低嗓子,好一番神秘做派:“你只管随我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