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在落鹰山前勒了马。
两山之间大约有一条百米长的道,这道由宽到窄,如口袋一般,最窄处才容得下两个人并肩行过。车是要不得了。
道上开了几家茶棚,还兼着换车租马的活计。
随意挑了一处,叫青衿与白鹭一同坐下,老板端了几碗茶过来,笑道,“各位是去丹州的吧?这车也不多,想来不是去做生意的。”
“我们……”
“我们是从京师来去走亲的,老大爷,这条路地图上标的没有这么窄啊,人人都说这车能过去,我们才找了几辆这样的车来。”青衿打断了我的话,冲那老板笑道。
“唉,你们京师那么远。”老板摇了摇头,“哪里知道我们这阎王路上遭过什么。”
“难不成还有变故?”青衿来了兴趣。
我在旁听着,隐隐知道了青衿抢话的意图。
朝廷的调任只发到节度使那里,节度使再行通知郡守与属官,所以换了盐运司使,民间应该还不知情。以同等的身份与人交流,一来是安全一些,这条百余米的路叫阎王路,单听名字便知不是什么好地方;二来,人人都有向外乡人炫耀的下意识,面上示弱,更能让这些人放下戒备,炫耀的多了总有蛛丝马迹在。
“你们是京师的什么人?”那老板也警惕了起来,“这阎王路上来来去去的京师人多了,没见过像你们这样阔绰的。”
青衿语塞,看向我。
我略一沉吟,“实不相瞒,我们姓高。”
“我知道京师有个姓高的,主管全国盐运,莫非是你们……”
“不不不。”我连忙摆手,“一直不愿说,也是怕人误会,我们只是在京师求学,如今来丹州寻亲。”
“丹州……哦,你们是高士雯大人的子弟。”
那老板显然松了一口气。
“这亲戚就远了,但家道中落,只寻得到这一族亲,也没办法,便来投奔了。”我说着,已闷闷低了头。青衿也有样学样,格外惆怅的样子。白鹭是不必学的,自打下了车就垂头丧气的,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说。
老板又端了几杯茶来,“高士雯大人已致仕了,你们不曾听说吗?”
“什么?”一个小小的茶摊老板竟知道这么多?
闻言一惊,我竟忘了掩饰。只是这惊落在那老板眼里,便只当我们是扑了个空的意外,他笑道,“甭说这阎王路,便是这天下十三州,也没有我们铁浮……”接着他一顿,改了口道,“也没有我们这些小人物不清楚的。”
我连忙奉承,“那是自然。”
“说来与你们颇投缘,那便多说些吧。”老板见我奉承,心里不免得意,“听说京师还派了一个新的盐运司使来,你们从京师来,知道这回事吗?”
“我们不过是白衣,哪里知道朝廷上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伸手捞起茶碗喝了一口。
山间的茶,聊以解渴,茶汤泛了白沫,入口也没什么味道,只在此时,恰好可以用来掩饰心虚与尴尬。
“嘿,我们几个按日期推了推,那盐运司使大概再过大半个月就要到了。”老板嘿嘿一笑,“朝廷上的人,岂不是走到哪里都要刮一层地皮吗?何况又是命官,自然仆从金银无数,方才有些怀疑你们,但看你们这穿着,虽然阔气,到底太清雅了些,车少,人也年轻,扯几句谎脸皮还红,到底不大像。”
我的心一跳。
我们方才句句扯谎,却不知这老板听出了哪几句?
既然认定我们身份有假,又何必说这么多呢?
“你们不是京师人吧——”那老板往前一探身子,指着青衿道,“他是京师的,但他不管事,管事的是你。听你的口音,虽刻意用了京话,但还是听得出福州那股子海虾味儿。”
我又捞起茶碗,一气儿把里头的茶连着渣子都喝尽了,才平复了心神道,“大爷,我只是从京师来,去投亲罢了,何曾说过自己就是京师人呢?”
“果真是去寻高士雯的?”
老板眯了眯眼。
“是,长在福州,京师求学,家道中落,得人指点,前来寻亲。”我拱了拱手,将姿态做足。
“哦——”老板回身坐下,“那你们得换车了,不过今天天色已晚,过不了落鹰山,不如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上罢。”
“不知为何这里的路与地图上不大一样。”说了半晌,却又绕回到最初的话题上,我示意青衿掏钱换车,“我们东西多,换了车怕是不好装。”
“阎王路三天一大堵五天一小堵,端看上头是什么意思罢了,你们若是不急,还是等等,没准过几天路就又拓开了呢。”青衿大方,掏出足足两块裸银,那老板掂了掂,眉开眼笑道,“我去给你们找几辆结实一点的车,你们放心好了,过这路的人多了去,拿的东西自然有比你们多得多的,都不碍事。”
我们的车本就窄,好在我东西不多,只装了四车。如今换了这老板的车,便是满满的八车了。为了轻省,我与青衿都换了马,白鹭凑合蹲坐在放杂物的车上。
“你们不住吗?我这儿有上房,有热水,还有饭菜和姑娘!”
老板还在格外热情的挽留着,我们接连摆手摇头,翻身上马,生恐多待一刻便多露一些马脚。
经了阎王路上被那老板三两眼看穿的事,我们一进落鹰山就换了普通装束。好在京师的侍卫们都是有眼力见的,自打出了京师,就是寻常的短打衣裳,这次倒是因为我思虑不周,险些暴露了身份。
论理过了山就是丹州了,我们也不必再畏手畏脚。
只是我心里总发毛,觉得这此履任不会那么顺利,就怕半路再出什么岔子。
往日里看过的那些话本此刻都冒了上来,无头男尸、隔窗鬼火、飞刀杀人……我有些瑟瑟,但还是要强装镇定。
山里的天本就短,今日在阎王路磨蹭了一会儿,上山时已是黄昏了。如今尚未翻过第一道岭,天色便全黑了下来,厚郁如铺开了浓墨,夹杂着深深浅浅的树影,云层里偶尔漏出几点星光,间或有鸟声颤鸣,更觉阴森。
“大……”
青衿一句话不曾出口,我忽然听得脑后一阵急促的风声袭来,下意识抓着身边的青衿便滚下了马去。
那风声落在梢头,接着发出了一声凄怖的“呀——”
第43章
“大人,是乌鸦。”
青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扶我在一旁坐下。
白鹭也从车里下来,提了一盏灯来检查我身上是否有伤口。
“这里的草是毛刺草,看着毛茸茸的,实则都长了小倒刺,大人这里都破了。”青衿翻开我的袖口,指着我腕上蹭伤的一片道,“只是眼下看不清楚,还要等天亮了才能把那小倒刺挑出来。如今大人受了伤,不如我们在这里歇一歇,天亮些再赶路也好。”
“还是走罢。”
我撑着青衿起身,拒绝了让白鹭和我换一换、我坐车他骑马的提议。白鹭双手使不得力气,车里又逼仄的很,我才不愿意一路憋屈着。至于休息一晚,这月黑风高夜,还有乌鸦这种丧气东西,我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岭上多待。
“咱们走官道也好。”
青衿又道。
原先便是打算走官道的,只是那茶摊老板的话叫我起了几分警惕心。走官道自然平安顺遂,时时处处都有人接应。丹州虽乱,但应该是没有谁敢胆子大到当路截杀朝廷命官的,便是下毒也不大可能,饭菜只在路室用,若我出丝毫差池,路室的驿承都会被族诛。
可是圣上对我下了密令——
丹州有尹川王的内线,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大张旗鼓的进了丹州,行事不一定能如眼下这样方便。
何况今日那茶摊老板下意识脱口即出、却又被他咽了回去的一句话,铁浮什么?江湖话本里多得是买卖情报的组织,倘若他们也是这样一个组织呢?天下十三州,州州有内应,便可在整个大夏境内织一张大网了。
若这网的线收在尹川王手里……我不敢想。
以往在京师,总觉得事事都有圣上,再往下也有凤相和明大人。如今离了京师,远赴千里,又身负重任。顷刻便觉得肩头的担子也太重了些,若有凤相在就好了。
哪怕是明大人在,也是一条主心骨。
我习惯性的想要叹口气,但又怕这样不吉利,连忙将这口气压住,沉了声道,“本官喜欢这条路,风景好些,走吧。”
青衿扶我上了马,白鹭慢吞吞的爬回了车上。
两旁的侍卫都似哑巴一样,除非我出声,否则绝不会多说一句话。如今我骑着马,左脚实在使不上力,青衿也勉强只够自保,无法,只得对我马前的那个侍卫道,“你叫丁四平吗?”
“属下丁四平,此行领队。”
那人回身抱拳,虽是一身的粗布短打,与寻常家丁并无两样,但抱拳的动作利落干脆,还是能看出与寻常家丁不大相同。
“你过来。”
我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为着能尽快赶到丹州,还是厚着脸皮道,“本官脚受了伤,驱不得马。”
“属下明白,大人,得罪了。”
相似小说推荐
-
我娘叫我做丫鬟之后 完结+番外 (菀芝) 长佩2020-03-08完结收藏:1118 评论:309 海星:1804一板一眼洁癖攻(苏若寒)X没心没肺自来熟受(夏安)相府买下人,小厮三...
-
秦王 (大蛇) 晋江2020-6-16完结冷清桀骜受vs帝王傲娇攻(这是《别爱我!我无情》的支线故事,是个谈恋爱的小甜饼?请放心食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