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这鹿角巷,就是鸿雁楼了。”
贾淳青拱手让我先行,“这鹿角巷便如其名,七弯八折的地方多,一个入处多道出口,大人往右边请。”
到了鸿雁楼,掌柜的打起笑脸来迎,“贾爷,您来了。”
显然自我上了落鹰山后他们就接到了消息,鸿雁楼被接连清了几天场,就连门口的石砖都被擦的一尘不染。我随着贾淳青大摇大摆的进去,心里却总有些愧疚,因是穷人出身,知道他们不容易,所以这一路上我已尽可能的避免劳民伤财,但有时候避不太过,也不可能拗着节度使和诸位郡守的意思来一切从简,只得应承着。
进了包厢,已有三个人在那处等着了。贾淳青先过去行了礼,这才对我介绍道,“这位是临旸郡的方静,这位是雍广郡赵士琛。”待我们彼此见了礼后,方才指着身穿蓝布衫的那人道,“这位是五仙县的县令,余海。”
五仙县?我想起来时路过的那个县,百姓四下交谈里模模糊糊的好像有这么几个字。
于是我在余海身边坐下,对他点了点头。
现下里纪信未到,余海算是纪信下辖属官,我坐他旁边倒也合适。贾淳青在我另一侧坐了,替我斟了一杯茶,“大人一路辛苦,听闻并不曾从官道下来,山里恐怕受了不少累吧。”
“尚好。”
我正好有些渴,接过那杯茶来一气饮了。
“不过山里的路确实不大好走。”
“有些山匪剿的不大干净,大人可曾遇上过?”贾淳青又问,接着又笑了一声,“下官也是糊涂了,那山匪凶恶,倘若大人遇上,又怎么能在这里与下官等谈笑风生呢。”
赵士琛也笑了一声,“贾公子向来嘴碎。”
又闲话一会儿,过了半晌,纪信终于快马赶到,推开包厢进来,身侧还站着红衣节度使唐代儒。
除却正一品,三品以上朝服都是红色。从一品是大红,正二品是深红,从二品是水红,正三品是浅珍珠红。我向来觉得水红与浅珍珠红都有些女气,故而在朝时也不常去打量这些品佚的老爷。
平湖郡纪信是出了名的俊俏,但如今一身水红的唐代儒站在纪信身边,虽发须花白,面庞生皱,但儒雅风流,竟也丝毫不落下乘。
我们连忙起身与唐代儒行了礼,纪信显然是唐代儒亲信,不待唐代儒说什么,他已先扶着我道,“客气什么,唐老爷亦是自己人。进了丹州,往后便是自家兄弟。”
人齐了,掌柜的亲自上菜,纪信道,“都是丹州的家常菜,孟大人不必客气。”
贾淳青给我挟了一筷子,“这是我们丹州的茄丁,大人尝尝。”
一段饭倒也和乐,只我身旁的余县令不时地蹙眉,似想与纪信说什么,却总被纪信一眼给噎回去。于是他低头扒菜,心不在焉,我也总想着五仙县里那些人,同样心不在焉。
喝多了茶,告罪去如厕,恰余海也出来醒酒。
我在他身后站了站,随即出声,“余县令,你怎么站在这里,仔细一会儿回去罚你的酒。”
“孟大人。”余海回过神来,连忙踅身对我一揖,“心里有些事,总吃不安稳。”
“说来我们一行从落鹰山下来,经过的就是五仙县吧。”我往前几步站在了余海身边。丹州的冬天虽不像京师那样严寒,但总还是带了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每一寸风,沿着肌肤的纹理,一点点渗进去。我抱了抱胳膊,“不过时逢日暮,心里又急,来不及细看。”
“从落鹰山到平湖郡城确实要路过五仙县。下官因着县里事务,一早便赶到了郡城,未曾去迎,是下官失误。”
余海错开一步,显然并不把我当做一个可信赖之人。
“本官来时路上,虽不曾瞧仔细,但见许多老弱之人都被关在县城北边的一处院子里。”我锲而不舍的继续往余海那头靠了靠,这人该是个干实事的,与只会喝酒算政绩的节度使和那些郡守们不大相同。这人身上有与明诚之一样的气质:为天下百姓请命,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孤绝,故而我对他十分有好感。
“前些日子县里忽然有了温病。”
余海见我多少知了一些情,无法,只得和盘向我托出。
“原先只道与往日疫病并无不同——大人想必也知道,丹州每逢年下,多多少少总会有些温病,开了春天气暖和过来便会好转。”
冬春之交多病,不单丹州,京师也是如此。
我点了点头。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京师就开始发放预防疫病的药品了,便是官府不准备,也有世家大户搭棚散药。
“起先只有一户人家,那户男主发热三日才去府衙领了药,只是吃了不见好,整个右眼都肿了起来,另请了郎中去看,也说是温病,只耽搁了时日。抓了几次药,按照郎中的嘱托内服外敷,反而更重了。”
余海蹙眉,“下官知与往常疫病不同,便连夜将他挪到了北边那处院子里,不想还不过几日,县城中老弱之人,竟有一半都添了这样的症状!不过区区几日,死者也有半数之多了!”
余海说完了,叹了一口气,“县里疫情无法控制,下官哪里敢瞒着上头?只是实在讨不到纪大人示下。除了将染病之人移在一处,限制活动范围,城中各处散药焚艾之外,下官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果真是瘟疫?
“若是瘟疫,且无法控制,怎的不封了五仙县隔绝人员往来?”我多问了一句。史上记载的几次瘟疫都是封城后再行处理的,而我在福州与京师的几年,从未遇见过瘟疫。
“若封城势必会引起惶恐,纪大人虽无其他示下,但特意与下官强调过,临近年关,平湖郡乃至丹州,绝对不可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来。”
余海转过头看着我,“大人,您可有法子两全?”
话音未落,天际忽然炸开了一道雷,似滚轮一般一直碾到了我们立身之处。
这一声雷沉闷而绵长,足将一整年的能量都释放了出来。
我回过头,却见余海那张憔悴的脸在听见雷声后愈发苍白,“腊月打雷黄土堆……余某还在这里求什么法子,只怕这一次疫情是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第46章
回了宴上,我与余海都悻悻的,贾淳青瞧见,在言语间几次试探,确定不是因为余海的直性子冲撞到我后,方才对纪信耳语了几句。接着,唐代儒也凑过去,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后,纪信忽然起身对余海道,“余公子,你随我来。”接着纪信又对着诸人一笑,“衙里有急事,唐老爷和几位大人先吃着,下官与余公子去去就来。”
唐代儒点头,“自然是公务要紧,你快去罢。”
纪信一走,贾淳青便代了纪信招呼众人,我正吃了一口茄子,贾淳青四处敬酒,方静忽然笑了一声。
若我记得不错,这似是这位方大人第一次出声。
他一笑,就连唐代儒也停了筷子,“方大人笑什么?”
“下官笑这茄子。”方静将筷子搁在筷枕上,恭敬道,“刚刚孟大人出去更衣,想来未曾听见这茄子的做法。这道蔬鲞茄丁是先随鸡胸肉腌了,再用鸡骨汤细煨,煨出来了后又得用鸡蛋液裹着面粉去炸。下官见孟大人吃的粗糙,生恐糟践了纪大人一番心意。”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丝毫不留情面。
说我粗糙也就罢了,话里话外隐隐还有着看不起纪信的意思。
纪信与唐代儒的关系大家都瞧在眼里,方静当众说纪信如何如何,就好比当众给唐代儒没脸。虽然语言并不多么尖锐或是刻薄,但微妙的是,就在方静开口前一刻,唐代儒刚刚与贾淳青说这蔬鲞茄子做的没有味道。
虽是私语,但人不多,故而人人都听得见。
方静自然也听见了,如今他这一句话,叫贾淳青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赵士琛见状,连忙笑着解围,“如今孟大人倒是知道了,怎么,你想叫孟大人吃个茄子还品出花儿来?”
“气吞万里之人,怎能在区区一条茄子上下这些微末功夫。”贾淳青回过神来,接着赵士琛的话,又斟满了一杯向唐代儒敬酒,笑嘻嘻道,“唐老爷,今日您是主座,您给评评下官说的对是不对?”
有人搭着高台解围,唐代儒自然没有不接的,于是他亦自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了,“贾公子说得对。”
被方静这一打岔,这顿饭也了无趣味了。众人又吃了几口,纷纷以夜深了回不去郡守府衙为由告辞,唯唐代儒对我道,“论理孟大人是本官属官,该随本官回节度使府的,只是今夜晚了,纪信亦有了安排,你便先在平湖郡里歇一歇。”
我正要点头称是,唐代儒又道,“高士雯如今也在平湖郡,明日贾淳青会带你与他先行交接,三个郡里都去一去、点一点。”
贾淳青拱手,“有纪大人与下官在,老爷放心便是。”
“纪信与你,本官都是放心的。”
我们三人出了门,方静与赵士琛各牵了马往不同方向去,唐代儒看了方静一会儿,又对贾淳青道,“只是这个方静,真是个刺儿头,高士雯与他又不清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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