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帐教掀开一条缝,见他醒着,那人才将半片帐子挂起:“早膳已备下,陛下现便起身洗漱么?”
穆昀祈望向窗牖:“什么时辰了?”
“已将巳时。”那人轻答。
“啊?这么晚了,你却不唤醒我?”穆昀祈有些懊恼。
那人淡然:“今日已休朝,且宫中也知你所向,晚些回去当无妨。”
这……倒也是。提起的心放下,穆昀祈闭眼小心翻个身:“早膳再隔半个时辰送来,吾尚有些倦。”言罢觉被角被小心压紧,眉心舒开,闭眼入梦。
半个时辰后。
铺开早膳,邵景珩抬眸发现走近之人步态慵懒,显是倦意犹存。迎前一步扶他坐下,似随意:“陛下一阵便回宫么?”
穆昀祈摇头:“明日便是除夕,我已许久未见到金芙,今日想去探一探她与郭俭。”
“然你……”言出皱眉,邵景珩话到嘴边却改口:“不能改日么?或者……我伴你一道去?”
“此倒不必。”穆昀祈乍听此言心下竟一慌,眼前已浮显那人搀扶自己走进脂粉铺之景,一想到金芙与铺中一干女客瞧看他二人时藏有疑窦的眼神,不禁额生冷汗,急摇头:“不必!元旦将至,想必你也有事须忙,吾去去便回。”一忖:“若得早,午后或来与你一道品茗。”
“公主与你许久未见,想必要留你晚膳罢?”那人一笑掩饰失落。
想来也是。穆昀祈改口:“那便明日。”
“明日是除夕,陛下须留在宫中。且年后朝见宴会诸多,也难得隙……”
“罢!”生平首见这人露委屈,穆昀祈讶异之余难免愧疚,三度改口:“我今日自还来,只早晚不定……”太阳穴仍旧胀痛,抬手揉着:“只宿醉不适,今夜还是不饮酒了,且……”似又感知到那股熟悉却难以启齿的隐痛,当下耳根染红:“今日吾要早些歇息,不欲行什么乐了。”最后那一言,几是呢喃而出。
早膳用罢,穆昀祈径直由邵府西院出,乘车前往脂粉铺。
天清气朗,日光融和。沿途但见翠幰霓旌夹道,处处结彩张灯,晏京新年的喜瑞气象已见一斑。
不多久便到地方。
青天白日,脂粉铺大门却紧闭,侍从上前叩门亦不见开启,穆昀祈心下疑窦顿生:新年未至,他夫妇总不至是关起铺子双双探亲访友去了罢?还是,临时起意回了郭家?
到底来都来了,就此回转穆昀祈不甘心,遂命转到后门一瞧。小巷路窄,车马过不去,不欲绕路,穆昀祈只得下车步行。方才转过墙角,便见脂粉铺墙外立有两人,见他竟是迎上行礼:却是皇城司的探子。
穆昀祈闻禀得知,金芙方才出门,郭俭便匆匆关了铺门来到后院门口待候,不多时来一女子,便是那日赵虞德提到的顾怜幽在外时的使女,二人一道进了后院至下未出。
趁发妻外出私会烟花女,一眼看去,还似桩韵事!穆昀祈皱皱眉,果真这般,虽说解了他心头一大隐忧,然于金芙……一怒乍生:堂堂公主,却能由人这般欺侮?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坐视不理!当即带人入内,一心将那二者堵在屋中盘问。
行至后厨门前,却清晰闻得里间话语声:“这都数月了,为何还不见进展?”郭俭的声音,听去焦急。
女子不悦:“这等事须凑天时地利……且莫说我,便是我家娘子,成事也非一朝一夕!”
郭俭似苦楚:“内子近时日日催问,我只得寻由搪塞,然她依旧起疑,遂事不能再拖,上元节前我定须听到佳讯!”
稍顿,女子话音缓下:“罢,你若果真急于成计,有一捷径可走。”一顿,“将此物几滴滴入热汤中,半日可见效。”
穆昀祈心下一寒,蹙眉挥手,屋门应声而开。内中二人乍惊回头,便见一个瓷瓶由女子手中滚落。
接过近侍捡起的瓶子,穆昀祈一言不发盯着郭俭,后者张口瞠目。倒是那女子镇定些,目光迎来,强作凶相:“光天化日,汝等竟擅闯民宅!”
“他……是内人的兄弟。”郭俭总是回神,解释了句,转向穆昀祈,支吾忐忑:“这位李娘子自有一家香粉铺在花市街,今日前来与我商议些买卖。”
穆昀祈冷然:“既是生意往来,何须关门入户?”
“这……”郭俭一愣,耳根转红。
“乃因此物稀有,外间垂涎之人甚众,不得不谨慎些。”得知他身份,女子转平和。
郭俭忙附和:“这香水极难得,现下少说也有几十上百家脂粉铺在后盯着,我不敢掉以轻心。”
这由头,未免粗糙了些。穆昀祈眯目,将那小瓶收入袖中,面色不动,却不怒自威:“既这般,为何要瞒着金芙?”
“这……”郭俭再语塞。
穆昀祈不耐烦:“你二人行止鬼祟,今日既教我撞破,不得真相,谁也别想离开!”言出即行,便命人关闭屋门,似欲逼供。
李氏见势竟不意外,转向郭俭冷笑:“果不出我所料,好一出连环计!你先将我骗来,再令人以捉奸之名强闯入内,威逼利诱不过为取我这独门秘方!”
郭俭脸面涨红:“你竟以为此是我为骗取你那香水而故意设计?我郭俭何以至那境地?”
女子嗤了声:“我早应想到,寻常买我香水的皆是大粉庄,像朵云轩、含香阁等,似你这麻雀大小的铺子,每日出入不过些粗人俗妇,何人能识这等稀罕物?”
“你……说谁家铺子小呢?”郭俭一气跳起,若非被穆昀祈拦下,已将那根颤抖的手指戳进彼女精致的发髻中,“你来此撒泼却也不打听打听我二掌柜是何身份来历!我这铺子门面虽不大,却是无所不有,且来客从不乏豪富显贵!”
“噢?”女子睁大一双杏眼作惊愕,“二掌柜铺中平素往来哪些名门闺秀,小女子愿闻其详。”
“譬……譬如……”郭俭极力留住气势,掰起手指:“对面黄掌柜家大娘子,哪日不是珠翠绕身?但那头插到插不下的金银玉籫,加起来便能抵上一家果子铺!”
“你说对面黄家?”女子掩嘴失笑:“他家中不就是卖簪子的么?”
郭俭恼羞:“我尚未说完!再有葛大娘子,每来铺中皆是仆婢环伺;再说王家小娘子,皆说珍珠价高,她却满头皆是,寻常我但闪眼瞥见一片白芒,便知她来了……”
女子一嗤:“若有仆婢环伺,何须自行出来?再说珍珠虽贵,戴满头却也不嫌晦气?更何况如今籫珠风潮已过,哪个富贵人家的娘子还会这般显耀?”
“强词夺理!”郭俭忿然拍案,“你自坐井观天,却置疑人言,实乃因妒生恨!我这铺子,平素往来进出者,实则还不仅仅富贵闲人,但……”
穆昀祈轻咳一声,及时打断这番意气之争,便命人将李氏带去别屋看管,他自与郭俭往前去。
一脚才跨进铺中,便闻扑通一声。穆昀祈讶异垂眸,竟见自家姐夫满面凄楚跪在脚下,声出带泣:“我招,我皆招!然此可否莫令金芙知晓?”
抚了扶额,穆昀祈声出清冷:“来人,与驸马赐座!”
“此事,说来话长。”郭俭两手一处绞着,垂眸盯地,又开始支吾:“若我说了,官家可否不告知金芙?”
穆昀祈一笑似嗤:“鱼在俎上,却能由你?”
“这……”也对!既逃不过这一劫去,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想开了,郭俭深吸一气:“此些,皆因一罐香膏而起!半年前金芙由宫中得到个制香膏的秘方,据说此物非但香沁心脾,且功效极多,可为润肤除皱、祛斑美白,甚还有止血生肌、驱虫解毒等效,常用更可令青春常驻。然这膏制作起来极繁琐,譬如须采集多达三十余种鲜花,榨取花蜜或汁液入用,且入膏的花须于初绽之日完整采下,数量每种几朵至上百朵不等……听来便已费力,莫说做了,然好容易得来的秘方,我二人决心一试。”
穆昀祈啜口茶:“既已决意自制香膏,你又为何要背着金芙去买李氏的香水?”一忖,“难不成,你丢了香膏的秘方,才想以此法蒙混?”眼看其人好容易伸直的脊背一点点屈弯回,脑袋亦耷回胸前,便知所猜差不太多。
“倒不是丢了秘方,而是……”苦叹一气,郭俭不敢吞吐作态,似竹筒倒豆般将实情禀上。
话说自郭俭夫妇得到制香膏的秘方,便迫不及待一试。虽说彼时已过仲秋,然二人商议后仍决定由郭俭去往周郊的山中寻花。事不宜迟,打点一番后,他便带了钱粮随几个采药人出了城。
“荒郊野外无甚人迹,我忧心入到山中饮食成难,遂沿途遇到食店吃饱饮足之余,尚打点些干粮以备入山之用。”说到吃食,又振作几分,“莫想沿途那些店虽小,饮食却好,甚有时羹果点心较之城中亦不逊色……”
穆昀祈皱眉:“说紧要的。”
那人一颤,重新绞起手指:“我……我沿途吃喝,还未……未进山,盘缠便……便用尽了……”
穆昀祈一口热茶入喉,呛得连声咳嗽。
“然我并未就此作罢!”郭俭攥攥拳,还显坚韧:“我当即回去家中问我娘要了些钱,又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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