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只道子不言父过,然而关乎先辈情仇之事,郭偕忖来,同样难以出口……遂缄默过后,乃是悄自转过话去:“先前好在那周奇未尝瞧见殿下,否则难免又多事。”
嘉王亦庆幸:“郭兄所言极是,虽说你我往来本是经过御准,然若过分招摇,难免教一干无事生非者拿住把柄,告到御前……”叹了气,满面无奈:“有祖制在前,官家也是无法……我今日本欲在衙司门前待候郭兄,然而思及圣训,不敢招摇,只得出此下策。”
“圣训?”郭偕一愣,心起不安,“殿下之意是……”
“官家并非不许你我来往!”话是这般,嘉王却难掩惆怅:“只是朝中有议,言我离群索居已是不妥,且还无视礼法,总外出游逛,加上秦柳直一事,官家以免外议更甚,才令我收敛,遂今后,我无事恐也轻易不得与郭兄谋面了。”言罢竟露戚色。
郭偕只得宽慰:“殿下不必灰心,上不过是忌于外议而不得不暂令殿下减少外出,而非令殿下与世隔绝。再说步军司肩负护卫殿下府邸之任,在下若因公务出入王府本是合情合理,只要不招摇,外朝也不至有多议论。”
如此这般劝说了一通,嘉王心绪才见好转,郭偕又委婉劝诫几句,令他应诺以后减少不必要之外出。一番话说罢,嘉王府也已在眼前。
下得马来,嘉王照例相邀:“天色还早,郭兄入内与小王浅酌两杯罢?就算因了秦柳直之事,与我一机向兄赔罪。”
月光皎洁,光晕浅浅勾勒那张莹白似象牙般润泽的脸,此间一颦一动皆动人心。
郭偕垂下眼帘:“前事实非殿下之过,若定要归咎,亦是郭某不察牵累殿下涉险,本当赔罪才是。既如今事过境迁,你我皆当以之为鉴,莫重蹈覆辙便好,余则多思无益。”继一拱手:“今日不知殿下有邀,吾已允诺去探一友人,况且圣训才下,想来还是暂避风潮为好,吾便不入内了,望殿□□谅。”
言既至此,嘉王自不勉强,二人便就作别。
原路归返,于闹市兜绕一圈,回到家已将戌时。
推开内室门,背身立在桌前的小僮闻声回头,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收势。郭偕会意,放轻脚步上前,一眼见到桌上的碟盏,皱皱眉:“此些哪来的?”
小僮抹去嘴角的饼屑,轻声:“二掌柜拿来的,说荀官人顿顿清粥恐消胃口,遂买来此些,荀官人却未吃几块,剩下这些怕放置久了不好,二掌柜便教我吃了。”
郭偕点头:“知道了,去罢。”
小僮端着几个碟盏出门,郭偕将手中的纸包放下,眸中隐透一丝失意。
才在床边坐下,躺着的人便闻听动静睁眼,眸中似蒙了层轻雾般,话音含糊:“什么时辰了……你怎才回?”
郭偕轻声:“衙中有事耽搁了……”回眸望望桌上的纸包:“我顺路去桃云斋买了些糕点回来,彼处人多,等待略费时。”
“桃云斋!”那人眸光忽一亮,一瞬却又暗下:“然我现下实是吃不下……”竟显懊恼。
一手抚上他光洁的额头,郭偕语出宽慰:“无妨,明日再吃。”
“嗯——嗯!”那人用力点点头,眨了几下干涩的双眼,忽似想起什么,面泛赧晕:“那……有一事……我……”吞吐着转开眸光,“今后无人时,可否唤你阿偕,因……因这般……”
“好!”郭偕笑着打断他。
第四十七章
年前最后一回大朝,眼下无事端,况且佳节即临,群臣自体上意,多为无事奏。
一下朝,张仲越就唤住了枢密使丁知白,二人心照不宣,刻意慢走几步落于众人后。
“张相公是欲与在下一议北猷局势?”丁知白开门见山。
张仲越点头,道出己忧:“文仲(丁知白字)在枢密,当也闻悉了北朝之变,猷主病情每况日下本是意料中,只此时令楚、齐二王出京远驻边陲,尤其齐王霍阑显本是众望所归的储君,不得不说此举出人意料。若是最终储位旁落,与我大熙恐非幸事。”
丁知白另有所见:“张相公所虑虽不无道理,只若当下便断言猷主不欲传位齐王恐过早,毕竟齐、楚二王手握重兵,猷主戒心太重,以在下薄见,不到万不得已,他当是不会公然立储,当下令二王出京,是防他二人待候不及,拥兵自举。再说如今齐王远驻西疆,楚王则据西南,二人遥相对峙,互为忌惮而不敢轻举妄动,才中猷主下怀。”
“若是这般,”张仲越露惑,“则猷主就未曾想过,他身后此局当如何破?”
丁知白摇头:“此实难说,或是他已有后计,然我更偏信于,设下此局只是其人私心作祟,并未顾虑过后果,须知这世间总不乏权欲熏心者,为一己之安便弃天下安危与百姓福祉不顾。”自一捋须:“不过于吾等而言,当下之急,是若齐王不能继位,当如何应对?”回看了眼殿中,“趁时尚早,你我不妨一道入内,与上细论一回后计。”
张仲越摆手:“此虽紧要,却也不急在这一两日间,倒是……”脚步一顿,目中竟掠过怒意:“所谓平外须先安内,当年邵后当政,是如何败我朝纲、离乱臣心,亲历者皆当记忆犹新!如今其大势虽去,余孽犹存,邵党一派目无君上、肆意横行、戕害清流,十恶不赦,不将之连根拔除,实不足以平臣忿!”
丁知白若有所思,少倾颔首:“邵党所行之恶,着实罄竹难书!好在如今少主长成,忠贤齐心,自不至再由小人只手遮天。只邵党根基深固,欲拔草除根尚需……”言至此戞止,乃因听到身后疾行来的脚步声。
“幸相公尚未走远!”追来的黄门面向二人一揖,“上有谕,召丁相公入内独对。”
与朝会所行的晖庆殿一墙之隔的文德殿中,穆昀祈也是坐下不久,正对着案上的劄子踌躇。
因种种缘故,天子亲政以来,丁知白受召独对之机可谓寥寥,今日忽得此遇,心下自还狐疑:近时军情,当以北境局势为要,猷国新令能征善战的楚王霍兰昆驻守南境,乍看有争对大熙之意,便也难怪天子要起忧心。当下正暗忖是否将方才与张仲越初定之论上禀,孰知座上人开口,却全出他所料。
“今日召卿独对,乃因有事欲听一听卿之见。”穆昀祈手指点着翻开的劄子,看去几分不定,“此是御史弹劾枢密副使邵忱业弄权舞弊、结党营私的上疏。实言来,此也非其人首回遭弹劾,朕将先前那些压下不言,乃因太后新逝,难免有人借隙诋毁邵氏一族,然事过许久,弹劾依旧不断,朕自以为,此间或存内情。想卿与邵忱业共事多时,朝夕相处,其人为臣如何,汝当最清楚,便召卿一询。”
丁知白看状泰然:“臣之所见,邵忱业结党是实,至于御史弹劾他的其他罪行,未得证据之前,不敢妄断。”
穆昀祈追问:“既如此,邵忱业结党营私,卿以为当如何发落?”
此言罢倒是见其人犹豫了下:“臣下结党是大罪,轻者亦当罢黜。邵忱业结党营私,虽是明眼人皆可见,欲拿证据却不易,且邵氏是国戚,又为望族,若就捕风捉影之事而遭降罪,恐难服众,遂臣以为,此事还当从长计议,陛下欲降罪之,还须取得明证才好。”
倒是滴水不漏。
略一斟酌,穆昀祈收起惑色,索性一言道明禁忌:“卿与邵景珩当初一道征战西北,想来相知更甚于朝中同僚,依你之见,邵景珩会否存不臣之心?”
即便已有预见,乍听此言,丁知白心头依旧一震,俯身恭敬:“臣与邵景珩在西北共事整三载,深以为其人正直,且文武皆能,是栋梁之才!只他少年得志,身缠功勋却只得以武将身份困束于殿前司,臣以为,令之归位文职,方是才当其用。”
两指又一点桌案,穆昀祈声色不动:“然卿当知,邵景珩不得迁转,并非朕不许,而是其人不愿。”
丁知白点头:“恭献太后当初临朝称制多惹非议,加之邵忱业结党妄为触犯众怒,遂太后逝后,他一族自然成为众矢之的,邵景珩因此心存忌惮而不敢轻弃兵权,想必是为自保。”
“照此说,卿是不信邵景珩存异心?”穆昀祈看着其人,目光灼灼。
“依臣对他所知,乃是如此。”座下人抬头,口气坚定:“我朝祖制,武将不可专兵,邵景珩此举已破制,然望陛下念在其为良才,且此举存有苦衷,恕其之罪。如陛下所知,臣与邵文僖公(邵景珩之父邵忱允谥号)早年相交甚笃,其为人身正,为官忠亮,是臣入仕之楷模,亦因此,臣但目睹邵忱业之流为一己之私胡作妄为,污损文僖公忠义清名,实是心痛,可惜劝说无用,一身唯有自清而已。只如今事涉邵景珩,其人除专兵一事外,并无其他不敬之举,若陛下可恕其罪,臣愿尽心劝说他放弃兵权!”
穆昀祈闻此总是一笑,领他此情:“如此,便有劳卿了。”起身踱两步,“但此堪称任重道远,为与卿添一重胜算,朕便就此出一诺,但他弃兵权之日,朕自当群臣下诏,并传示后世,只邵氏一族自此安守本分,可永享太平,权位如旧,入出自由,袭位入考亦与寻常士族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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