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知白再拜:“陛下宽厚,此于邵氏可谓仁至义尽,臣自极尽所能将事促成。”
丁知白既去,穆昀祈又旨令入内都知赵虞德来见。
皇城司近时行事可谓不顺遂:归云谷一案无下文;顾怜幽的身份难查实;秦柳直则依旧下落不明。赵虞德唯恐遭降罪,自为忐忑。好在今日天子只问顾怜幽一案。
赵虞德据理推测:“臣以为,若这女子果真是冒名,则背后必有指使者,且有三者最具嫌疑。首先是猷国,乞伏哲利遇刺便是一证,想此女在京中经营这些年,结交不乏达官显宦,由此探听国政机密自不为难,如今潜入邵府,仍多有可为,遂此最易说通;其次,臣以为,此事也不乏邵家叔侄自行谋划的可能,他等因故欲杀乞伏哲利,以为此女可用,事成之后,自不能由此女落入外人之手,遂才苦尽心机编造身世将其收在身侧。”
穆昀祈蹙眉:“若是他叔侄共同密谋,则邵景珩又岂会疑心顾怜幽的身世,派人探查?”稍一忖度,继问:“你方才所言,乃有三者嫌疑最大,则这第三者又是何人?”
赵虞德略显迟疑:“这第三者,本是嫌疑最小,然就因果而言,他等着实有理为此,毕竟----”俯首垂眸:“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穆昀祈一震:“你是说----金芙与寅澈?”后背一凉,抚着跳痛的额角仰靠椅背,想起金芙提起邵景珩时隐忍不下的怨怒、为挟制其人不惜拿自己视作亲妹的宜春作赌时的冷漠,再思及嘉王亲近郭偕之举,心头阵阵发寒。缄默良久,复直起身:“你既有此猜,则公主与嘉王处,可曾探查过?”
好在彼者所答令他心下一轻:“据臣所知,公主行止如常,多时守在铺中,嘉王自上回入宫领受圣训后,这些时日足不出户,更未见过外人,乍看并无不妥。倒是……”言至此一顿,令人心生不祥,再闻后言,果不其然:“驸马近时行止有异,常私下与一女子谋面,不知商谈何事,且现已查实该女原为顾怜幽身侧使女,自中显存内情!”
穆昀祈再回仰靠回去,开口带倦意:“汝继续追查此事,定要弄清驸马与那女子往来为何!”
赵虞德领旨而去。穆昀祈静坐了阵,起身踱至窗前,临轩一树腊梅独立夕阳,老树皴曲,花蕾寥寥,孤高而清寂。
时日流逝,往事如斯。神思恍惚间,似又回到十多年前那个冬日。
树枝上的雪在日光映照下白得刺目,树下的小童只得移开些目光,继续踮脚伸长手臂去够那根初缀花蕊的老枝,却依旧差一截。
“殿下又独自跑出来了?”熟悉的人声自后入耳。
沮丧收手,小童依旧背身立着:“关你甚事?”
那人笑笑,倒是好言:“大雪才过,园中路滑,殿下小心莫摔倒,否则沾了一身泥雪回去,可难向太后交待。”
“我走得极小心,才不会摔!”小人儿气势锐减,却不服输,回头挑衅般瞪着那蓝衣少年。
“那便好。”少年点点头,又似想起什么,“腊梅初绽,乃是寥寥不多,明日官家要携娘子们入园赏花,若教殿下折多了去,官家恐是不悦哦。”
小童撅噘嘴:“我只要一枝……”垂下眸光:“娘娘说欲看花,然而怕冷不欲走动……”
“原是太后要看啊!”少年恍然,上前几步对着缀花不多的梅树仔细观察了番,抬手一指:“殿下瞧见中间那枝了么?花开数朵,含苞诸多,折回至于水中可绽上一段时日,且在这树上并不显眼,少一枝也无碍。”
小人儿手指点着下巴:“那太高,我折不到。”
放下手中之物,少年双手将他抱起:“这般便可。”
如愿折下心仪之花,小童的目光却驻停在少年重新拎起的食盒上:“那是什么?”
少年将盒子揭开一小缝让他瞧了眼:“是些糕饼果子,还有酥酪,二殿下由贵妃带着在前面玩耍,我送些吃食去。”
“酥酪……”穆昀祈眨眨眼:“我有些饿了,你将酥酪留与我罢。”
少年为难:“其他尚好,然这酥酪是二殿下每日此时必食的,少了不成啊!”
孰料此话不说还好,一旦闻听小童竟即刻变脸,蛮横掀起盒盖抢出那盏尚热乎的酥酪转身要跑,然而太过情急踩上了花圃边缘结冻的积雪,一个趔趄,手中的碗盏应声落地,虽未碎,酥酪却不能再食。二人正相对愣怔,宫人的喧哗声已由远而来。
小童一攥拳,一声不吭扭头便跑,至数十丈外缓下脚步,闪身到树丛后向彼处张望,瞧见那个俯首似告罪的背影,耳中则隐约纳入华服妇人轻慢的话语声,心中一股不平气迅疾上涌,却也夹杂几丝清浅的愧疚……
“官家,天色将暗,是否回景宁殿用晚膳?”内侍的声音打破幻象。
回过身来,穆昀祈点头:“回罢,今晚令御厨间做些酥酪呈上。”
第四十八掌
叩开那扇不算厚重的木门,穆昀祈浅浅一哂:“夜长无趣,吾自备下酒食前来,邵殿帅不至拒客罢?”
接过他手中的食盒,那人笑意跃然眼中:“求之不得!”
灯下,穆昀祈托腮静坐,看那人一样样将盒中碟盏端出铺开:两盅羹汤,三四样菜肴,一碟果子,一碟糕点,两碗酥酪。
“陛下突至,是想瞧瞧臣是否在此私藏不妥之人?”将汤碗送到他手中,那人嘴角微翘。
挠挠教升腾的热气熏得有些发痒的鼻尖,穆昀祈寡淡:“你这般聪明,就算果真私藏何人,却能教我察觉?”低头啜口汤,慢悠悠:“只是旁人便罢,那女子着实来历不清,你不可尽信之。”
邵景珩才端起汤碗的手一顿:“陛下是说,顾娥?”
一笑默认,穆昀祈未再多言。至饮食罢开始喝酒,才又打开话匣,却是提到丁知白。
“听闻其人正直,看来不假。”三杯两盏过后,穆昀祈似乎微沾醺意,言语倒也随意:“你与丁家婚约虽已消除,其人于你却维护甚甚,甚以身家担保你无贰心!”
邵景珩不似惊奇:“丁公于我可谓知己,只碍于外议,自西北归来后吾与他不复亲近,甚轻易不为往来,可惜依旧不能杜绝流言,丁公无端蒙冤,令我怀愧之余,更替之不平。”
穆昀祈笑笑:“外议归外议,但我心中有数便好。”提壶又与二人斟满,灯下泛红的面庞将醺意外显无遗:“说来你二人倒是惺惺相惜,你为他不平,他也替你抱屈,道你任于殿前司是屈才。”
“哦……”那人一笑饮下杯中酒,“则陛下如何说?”
“朕……”穆昀祈眨眨眼,“你猜!”
那人摇头不答,却是夺走他才拿上手的酒壶,起身:“臣去煮盏茶与陛下解酒。”转眸瞥见桌角那两尚未动过的小碗,顿懊恼:“竟是将酥酪忘了!然陛下似乎不甚甜食罢?”
穆昀祈眸光闪了闪,托腮似回忖:“白日里忆起幼时之事,忽想再品一品此物之味。”
“陛下想起什么?”那人好奇。
“我忆起一回打翻你送去与寅澈的酥酪,累你受邵妃责难。”抬手按按额角,看去沮丧:“景珩,吾幼时实不讨喜罢?”
“陛下只是率性而已,”四目交接,那人坦然,“虽也乖戾了些,不愿与人亲近,更不肯虚与委蛇,纵当先帝亦显执拗,着实令人忧心。”
“忧心么?”穆昀祈闭目:“我七岁便失了母亲,自那后,会忧心我的除了祖母,当是再无他者……”睁开有些混沌的双目,自嘲一笑,“如今回忖,倒是宁愿祖母未尝护我,便随先帝心意易储寅澈,岂非皆大欢喜?寅澈温厚,可为明主仁君,我则闲云野鹤,各得其所。”
“陛下果真以为,寅澈如今这般,可称自在?”那人凝眉。
“你是为寅澈不平?”穆昀祈面色略黯,音中却无责怪之意,“然此却不能怪我,他受桎梏乃因志止于此,换作是我……”忽而起身,探头往前与彼者交颈:“当早已遁逃,如今不定何处遨游逍遥呢。”
“然若这般,你我却还能有今日?”顺势令他倚靠身上,那人声透三分蛊惑。
穆昀祈一笑似痴:“多半不能!只那般,未必是坏事。”近在咫尺,双臂环上他脖颈,酒气肆无忌惮冲撞着那张隽秀的脸庞:“世事难料,既木已成舟,不如及时行乐……”
邵景珩未言语,因觉那股酒气已由口鼻甚是肌肤侵入,直击脏腑骨髓,胸中暖流升涌,逐渐弥漫向周身,引发的燥热催生一股不可名状的急迫感——平素教妥善压制的欲念终是破封而出。
扳过那张因酒意渗透而愈显迷茫的脸,正面贴上含住那片水润用力一吮,耳中稳稳收纳那声轻微却极具蛊惑力的浅吟,一笑揽过他转身:“陛下醉了,还是歇息罢。”
残酒尚未凉尽,万籁却已入寂。不知是谁无意中拂倒的酒杯滚落桌角,水落青砖滴答成韵。
一夜无梦,醒时日上三竿。
穆昀祈回忖片刻才想起身处何地。抬手撩起低垂的帘帐,屋中悄寂,并无人影。纳闷着躺回,一阵传自身后的锐痛却令他轻哼出声,恰此刻听闻外间门开之声,忙咬唇将另一串涌至喉头的呻|吟咽下,回想那半宿荒诞,懊悔不及——道什么及时行乐,终是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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