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他对着手唤了声,顿一顿,又唤了声,“小八。”
江寻默然不应,却没有抽回手,只是稍稍翻转,怕被七皇子的指尖触到他兀自变快的脉搏。
船又漂了一会儿,七皇子蒙住江寻眼睛,又漂了会儿,七皇子先离船,待到他回来解下江寻眼上丝巾,面前竟是一处湖心岛,中间有一个亭子,烛火如星光点点。
七皇子看着江寻,“我选中这里做王府,就是因为这里通着一处湖心岛。”
江寻双眸中跳动着满目的花与微光,这里布置得如此盎然精巧,好像星河敞开在他眼前。他转头,惊喜地看向七皇子。
七皇子笑着,挠挠后脑勺,“听说上巳,是送意中人花……”
他拉起江寻的手,小心翼翼,鼓起勇气。
“我送你这片花洲,你可喜欢?”
江寻看这花与烛,夜里,湖里映着,花洲与湖面连接,整个小岛都变成一朵微微亮光聚成的云,带着他们两个无声无息漂浮在黑色夜空里。
江寻点点头,迎着七皇子的目光,短短答了两字,好像这回答发烫。
“喜欢。”
七皇子听了,终于放下一个担忧似的,长舒一口气。
两人在花洲中用了宵夜,七皇子去船上翻找一阵,拿回来一盏天灯,要和江寻一起放,说是可以许愿。
江寻想了想,“我已经什么都有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七皇子说:“那你和我许同一个的愿望,也许同一个愿望老天爷听到两遍,会多考虑考虑。”
江寻笑了,说好。
七皇子附在江寻耳畔,悄声说了什么,江寻脸一下子通红。
七皇子哈哈大笑,“不是的,刚才是玩笑。”于是又重新说。
天灯飞上去的时候,两人都轻声祈告:“一起骑马,看花,读书。”
天灯飞远了,七皇子向江寻解释道,每年皇族中年纪足够的皇子,都有机会跟着皇上去猎苑围猎,受器重的臣子也可携家眷同去。七皇子和江寻说,下一次围猎,要一起骑马,看花,读书,不止下一次围猎,以后每一个春夏秋冬,年年岁岁,一辈子都要像今天这样,一直在一起。
等天灯已经成了黑夜一个光点,七皇子忽然叫了声:“啊呀,忘了!”
“忘什么了?”
“忘了提醒老天爷了,有个人小时候承诺过的,等我能出宫,就要和我住到一起,在同一个书房读书的。”七皇子说着,看向江寻。
江寻转过头,嘴角却收不住笑意,“小时候懂什么。”
七皇子又开始了,拿出六七年前就十分纯熟的耍无赖风范,“哇!有的人,一长大就变心啊!道貌岸然啊!你不跟我住一起你想跟谁住一起?你是不是看上哪个野男人你老实说?”
江寻笑出声,“我看我是看上了个疯子!”
他这么一说,七皇子竟喜出望外,一下子把江寻扛起来,在花丛中绕着圈跑起来,高喊:“江寻看上疯子啦!江寻看上疯子啦!”两人如此玩闹,直到夜深。
☆、十九·幻声
立府日近,七皇子圣宠更隆,意气风发,筹备各项事宜,常拉着已不再入宫伴读的江寻一起勘察院府,江父忧心,向江母问起江寻近日功课,却也只是问了一句,不再多说。
清晨,江寻去江母处问安,江母沉下脸,严肃指明,让江寻不要再多和七皇子接触。
江寻不明白,江母叹息,“傻孩子,娘也想你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可你长大了,七皇子也已经是景王了,娘不能再骗自己。你和他,都已经是一盘大棋局边上的玩家了,不论你想入局还是不想入局,你已经在这里面了,你现在少思虑几步,将来就要多痛几分。”
江寻沉默,之前稍稍松动的内心只得再次紧闭。
如此隔绝了与景王的交往,立府当日,江寻未去祝贺,江家也未送任何贺礼,景王忙碌一天,迎来送往,终于在夜深时坐下。他离宫时,现在的皇后,也就是太子生母,送了他一名年迈宫人,这时,这名宫人走进来,却正是多年来暗中帮助他的那位先生。这名老宫人多年来受皇后派遣,以监视之名探查七皇子一举一动,但皇后却不知他其实一直暗中襄助七皇子。
一同出宫后,景王便给了他王府管家的职位,也不愿用宫人用的名字叫他,一直称他为章先生,或是先生。
“先生,您看,我不是做到了吗。”景王其实已经十分疲累,明明吃力,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管家摇头,“尚有远路,王爷。”
“我知道。所以日后,要加紧努力。”说着,景王望向屋外,“明日要送给皇后的密报写了吗?”
“已经写好了。”管家双手呈书信一封。
景王没有看,“我若连先生也信不过,就没什么人好信了。”
他转头定定向着一个方向,好像穿过墙壁与窗格,看着遥远的某一个人,喃喃道:“也就,除了他。”
多年来,江父虽位高权重,但一心忠于圣上,因为清流,时有看不惯他做派者弹劾诋毁,但蒙圣上信赖,依然受到重用。这一年入冬,临近除夕,连续月余大雪,各地上报,冻死冻伤近万人。这几年御寒抗灾本是□□一员为首操持,此人由太子力荐,无功无过,直到今日,圣上于朝堂怒斥太子,将该官员贬职,同时下诏赈灾,拨款五十万两,命江旷星为钦差大臣,督办各地赈灾事宜。
太子回到东宫,周围人大气不敢出,谁知太子竟无一丝一毫怒意,静听线报,如平日一样仿若小朝堂般,各种上报呈毕,才有人提及,近日景王与江府走动日密。
太子听到,微微歪头,思忖片刻,忽然在前面整理上报的呈情中点出数个,让手下重念一遍,内容皆为具体受灾地区、轻重、当地与朝中派遣赈灾的主要官员党派分别、背景关系。
翻阅听取完毕,谋士献策,太子抬手,毫不相干地问起:“江阁老这样公正严明的人,未曾以地域结党吧?”
谋士不解,答道:“未曾听闻。”
太子听了,站起身,走到殿外,背着手,看向纷扬大雪,朗声一笑,“这雪,下得真是公平。也不知……”他伸手,捻住一片雪花,指尖分开时,只剩一滴细小水粒。
他轻轻叹口气,看着指尖的雪微笑。
“也不知,是江先生公平,还是雪下得更公平。”
半月后,江旷星赈灾大有成效,各地上表颂恩,言圣上体恤民情,灾民感佩,皇恩浩荡。
圣上嘉奖,拔擢江旷星,同时取消除夕夜宴和开春围猎,要求前朝与宫廷都比往年更加厉行节俭,并以此再度呵斥太子,因有监察上报,太子原本定在大年初二摆下百桌宴席庆贺其生母即当今皇后大寿。
太子喊冤,表示灾情上报之日母后已经命他取消寿宴,并表示将在东宫日后的用度厉行节俭,拨出三千两,支持赈灾,如此从才算止息争议,但圣上斥责太子临冬御寒大事失责,却挪用人力物力筹备宴席,将其禁足东宫三月,反省己过。
灾情过去后一年多,无大灾祸,海内升平,其间,景王慢慢磨练,参与政事,与朝中官员交往但不结党,被视为清流,深得圣心。江旷星在赈灾一事后,也愈受器重。景王入仕后,江旷星不再刻意避开他,但仍只与景王维持公事上的交往。
江寻遵循家命,未再与七皇子有任何交游,七皇子又开始有公事忙碌,竟连偶然一面也未见得。极少几次听得江父提起景王在朝政事宜表现突出,江寻心中喜悦,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有时入夜,江寻会拿出那根紫檀簪,上面雕花朴拙浅淡,却看不厌。不知是不是在枕头下伴他日日入眠的关系,这簪子仿佛就是年少那场梦,触手生温。
这一年多里,在街上或人多处,他恍惚听见过那声“小八”。一开始他真的以为是偶然重逢,心中忽地升腾起一团烧着的火,可找来找去,却找不见唤他的那个人,如此一次次,他心里已经明了。
都是错觉。都是念想。
都是他。
江寻把簪子放回枕头下,闭目睡了。第二天就是殿试,数月来他一路考学,明日从大殿出来,就是进士之身,却不知会是哪一等。
如果能进弘文馆校书,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他会去那里查阅典籍么?
如果他去了,我就看一眼……不是特意去看他,就看到他,他也许看到我,戴着这簪子……
迷迷糊糊想着,睡去了。
三日后出榜,二甲第二名,回去车上禀告母亲,江母叹道:“好,好。”如此连续说了好多个好,江寻都有点奇怪了,却见江母泪已经落下来。
江寻呆呆看着母亲,几乎有些慌乱无措,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哭了,他不知道母亲心中无限感慨,只是没有说出来,他猜想是不是进士出身不够好,要及第才行?可这也不能重考了啊。
江母看江寻是一眼看透的,看江寻因为自己落泪慌乱,一时破涕为笑,抬手拍拍江寻的肩,“我们寻儿,还是个少年郎啊。”
江寻不明白,可站在一旁道喜的管家听了这话也差点掉下泪来,“不容易啊夫人,不容易,等小少爷自己养大一个娃他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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