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口声声为社稷为天下的那些君子良臣们,总是上书我已经再三拒绝过的提议,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他们的目标怎可能是我?
“不,他们要攻击的目标,是她,他们要用这一句句义愤填膺的假模假式给她垒一座牢房,要一刀刀把她心剜出来,要让她承受的痛一天天变得更深更重。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有几张面孔?他们就是欺负朕的皇后没显赫的家族,欺负她不能反驳,他们就是在欺负她!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当年跟着我打天下的是他们吗?老子再说一遍:不是。是我的夫人,是朕的皇后!不是他们。他们懂什么!
“忍?你还叫朕忍?你给老子滚!”
片刻后,有个穿着朝靴的人走出来,大约正是被父皇骂出来的大臣。
还未直起身,跪在地上,看到那双靴子的同时,他就闻到一股书墨独有的芬芳,清淡,却脆酥酥的香。
当他直起身子,抬头仰视,看到那个走出来的大臣时。他感到好像有夹着雪花的风穿过他的胸膛。不是冷,而是心中一动。好像那一刻,他的的胸腔打开,他的心,被天光照见。
他未曾见过如此动人的人。雪薄薄地落在他俩之间,他看见他眼里映雪,就像星光。
“皇子……您这是?”大臣无知无觉,看着殿外跪了一地的宫人中,竟然还有个皇子打扮的人,脸生浮现惊讶神色。
“在下二皇子承朗,奉母妃的命给父皇拿棋谱来。”他跪着答,分毫不挪开灼灼的目光,心中其实如明镜般已有答案。
果不其然。那人作揖,“微臣江旷星见过二皇子。”
承朗也回礼,“久闻江尚书清名。”
“二皇子过奖。”
这来回几句,都是低声的,两人自是没有忘记屋中人。
江旷星想了想道:“既然如此——”
他还没有说出心中所思,承朗已经答应:“父皇虽不喜欢我,但这种境况,不妨一试。”
江旷星眼神闪现短暂的波澜,似乎是惊讶二皇子猜中他所想。
“那么!”江旷星猛地提高声量,显然是讲给身后书房中人听,“皇子?!您为何跪在这里?!”
“奉母妃的命给父皇拿——棋——谱——来——”承朗也明明白白,把字句拖得很长,大声回答。
这意思就是,好了知道你生气了,我们聊点别的。
两人等了有一会儿,书房中果然传出来闷闷的一句话:“江旷星你给朕滚回来。承朗也进来。”
承朗刚要走进去,身前却被江旷星伸手挡住。
江旷星行礼,大声道:“圣上圣明。圣贤云:‘君使臣以礼。’”
书房里静默,接着,声音听起来恼羞成怒,“你还有完没完!你……”,好歹忍住了,终于说道,“啧,传江尚书和二皇子进殿。”
殿外的宫人们都憋着笑,纷纷起身,站出来一个,领着承朗和江旷星进去。
承朗站起身后,才觉察自己一反常态,没有如往常那样满脑盘算思虑,要怎么讨父皇欢心,要怎么得到哪怕一点点未曾有过的喜爱。
很意外,他发现自己整颗心都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不知为何,不该占据他整个心思的念头。
这江旷星,侧脸竟比刚才第一眼的正脸还要好看。
半个月后,为了定分止争,安定众心,圣上下诏,立涟贵妃之子,二皇子承朗为太子,择日举行大典,并选江旷星作为太子少师,于崇文馆授课。
这之后,没有朝臣再提到皇后,好像从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涟贵妃则终于遂了多年来的心愿,志得意满,风光无限。
承朗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风光的,不过是漫漫长路上第一个驿站罢了。若要说什么感触,他倒是第一次真的觉得皇后有点可怜。
他是知道的。母亲家族势力强大,外祖父是三朝重臣,虽已去世,但生前带出了母亲和她几个精明强干的兄弟。
不仅如此,在外祖父走动之下,母亲嫁入皇家,几个兄弟也个个仕途显达。
什么荣宠都有了,外祖父和全部族人都明白下一步棋是什么:如果本朝下一个正式册立的继承人也有一半本族血统,就可再葆霍氏一族显达数十年无虞。
这个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盯着的继承人,就是他,早夭的大皇子后第一位出生的皇子,实际上真正的长子,虽非嫡子,却有嫡子该有的一切势力与条件的,二皇子刘承朗。
唯一缺的,就是圣上的喜爱。
这就是他直到十七岁也没有被立为太子的原因,他心里清清楚楚。父亲疼惜皇后娘娘,不想再让她受任何难过。
可怜。她大概也从来没想要成为一整个霍氏家族的眼中钉。
其实那一次次上书议论,一番番提议另立,没有一次是刘承朗不知道底细的。
为何他会在父皇震怒的时候,总是拿着与世无争的琴棋书画,去讨父皇欢心?为何知道父皇对母妃已无宠爱,他还一次次费尽心机讨好父皇?
这是他受的训练,是他存在于世被灌输的唯一目的。
从小到大,母妃对他所有苛刻训诫,都只为了让他做到这一件事:成为太子,入主东宫,守住家门的富贵荣耀。
他就是母妃的武器,也是母妃家族的武器。
可大人总是不明白,孩子会听着他们的教训长大,但那长大终究是属于孩子自己的。
他们会变成大人也没想到的人。
这变化原是隐隐的,直到他十五岁。
那年,他受圣上派遣,随将军去边关历练,本是去颁圣旨,念一纸归朝调令,拔擢戍边三年的仓曹参军事傅誓守。
傅誓守是承朗母族远亲,看承朗是亲族,又只十五岁,便以家中长辈之姿将承朗迎入城中,其他守城武将对承朗都没有好脸色,傅誓守只说是武将臭脾气,并告诫承朗到一地有一地的规矩,遇事不可出头,还派人守住承朗房门。
当晚夜半,敌军突袭,承朗并不理睬傅誓守告诫,观察傅誓守派来的两个看守的反应,料定此次突袭傅誓守的手下极可能知情,于是溜到天井缘柱攀梁而出,上了房顶观察情形后,绕道马厩,率从都城一路同来的马夫仆役诸人拼杀,沉静果毅,与守城军并肩作战,斩杀多名犯边敌军,奈何寡不敌众,最终守城军伤亡惨重,但保住城池未丢。
第二天日升,整理战场,清点伤亡,守城几位将领皆重伤,承朗直觉事有蹊跷,找机会摆脱看守,到了将领卧房,发现将领昏迷不醒。
此时有几名低阶士卒突破看守来到房中,因为承朗昨夜拼杀,赢得众士卒信任,士卒把傅誓守以往作为都告知承朗,言其不听从武将建议,导致几次差点失守,对市易、粮草严苛把控,抽成极高,兵马粮草都遭苛刻,诸多罪行,不可胜数。
承朗察觉士卒仍有话未说,于是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怀疑,他与昨夜突袭有关?甚至,”承朗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将领,“几个官位不在他之下的将领都受到如此重创,也与此有关?”
士卒们彼此看看,对承朗默默点头。
承朗与士卒们商议,承诺将此事彻底解决再回都城。此后三日,几位将领伤势仍不见好,承朗寻着士卒所述线索,暗中排查。
一方面,他对傅誓守假意奉承交好,由着傅誓守在城中作威作福,一方面不断借口推迟宣旨,直到一日,承朗请傅誓守到平日宴饮酒楼的大堂一聚。
傅誓守不警戒地到了,才知这里已不是酒楼大堂,而被改造成了公堂。
傅誓守破口大骂要拆了这些布置,周围站着的士卒们无一听命,承朗以圣旨为筹码,并以冠礼所得佩剑佯装御赐钦差宝剑,要傅誓守缴械,当堂对质,不然就以叛军逃兵论处。
傅誓守反驳:“圣旨已下,按照约定,我连升三阶,身份贵重更胜以往,处理那些低贱逃兵办法怎可用在本大人身上?”
承朗轻笑一声,“按照约定?”
“就是你舅舅许诺的我,边疆三年熬过,他日归朝,添作虎翼,平步青云!”
他日归朝,平步青云?承朗侧坐在书案后,一肘倚在案边,把玩着手中圣旨,十指修长,骨节像石灰泛着青白。
这天下多少人,以为一张纸、一句话,一生荣华就在眼前?
呵。
也不看看金殿上战战兢兢那些朝臣,多少人都说不准今晚人头还在不在项上,有些就算还连在脖子上,但家里早备好棺材了。
承朗依然没有打开圣旨的卷轴,也没有看大堂中央的人,只是轻轻说了句,似问非问:“你是指望着这个吧。”
傅誓守又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圣旨先到,我非戍将,不可再按军规处置!”
“有道理,”承朗点点头,站起身,绕着书案,用圣旨一端,一下、一下敲着桌沿,平静又思量,好像真的在反省似的,“我是该询问一下你这位将来重臣的意见……那你听听,我分析得对不对:
“今日,这圣旨,不读,你是傅誓守,我杀的就是五城仓曹参军事,读了,你是丞相府东阁祭酒,那我就杀丞相府东阁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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