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自己倒也没提这一桩,但东宫与众门客会晤时,有谋士建议,江旷星之子江寻,即将年届十七、不日即将考取功名,入仕只是早晚,不妨先去一会,建立联络,之后节日寿辰送礼行走也有因由。
太子听了,似乎想起什么。几天后,皇族家宴夜的白天,太子与圣上对弈,到兴致颇高时,借机将圣上往书斋引,想借此试试江寻,如有机会,更可加以引荐,殊不知,圣上下一步棋也是要在书斋下。
当日是七皇子十七岁寿辰,七皇子到十七岁,江寻还差八天,江寻是知道今天七皇子寿辰的,是大事和大好的日子,但一早,七皇子来找他要礼物时,他出于小心,也出于难为情,不愿当着其他人的面拿出来,便说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只管低头读书。
忽听耳畔,七皇子沉声低语,甚是不悦,声音寒凉,“别人装不知道我就当他们不知道,你怎么也这样。”
江寻心中一紧,抬头要分辩,却见七皇子脸上是笑容。
原来七皇子是明白的。他明白江寻,也明白江寻明白他。
江寻心头一热,手伸向贴身藏着的布包,却听得远处石廊尽头宣道:“圣上驾到——”
众人一同跪伏,听得头顶一句话,却是太子的声音,面对众人,“今天父皇与我在枫亭对弈,离这里近,特意来看看大家。”
然后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声音里带着笑容,“都平身吧。”
江寻起身,却不敢抬头直视,他听父亲说过,不能随便直视圣上。
身边的七皇子落落大方,讲起下棋这么好玩的事他可是颇有兴致,“父皇今天对弈可赢了?”
圣上与太子都记忆力过人,重现棋局,圣上问:“你们几个都来看看,我哪一步最该改啊?”
江寻未到中半时早已知晓,但闭口不言。
其他几个皇子早已不记得怎么到这局势的,支支吾吾。
唯独七皇子开口,毫无阻滞,一招一式,清清楚楚。
圣上喜极,设局,按记忆的棋谱摆好,让太子和七皇子对弈。
江寻一看便记起,这是有名的弈局,是开国圣祖和鉴空高僧最后一局,高僧于中局静坐圆寂,这局棋也由此流传下来,百年来,关于哪一方胜算更大,争论不止,从无定局。
哪知太子和七皇子都落子飞快,未及半个时辰,七皇子持圣祖白子险胜,圣上喜悦,说太子一侧虽于二十步前见投子之势,但不轻易认输,顽强抵抗一阵,毅力而言且算合格。
如此似褒实贬言罢,将太子晾在一边,伸手轻抚七皇子头顶,大加赞扬,言七皇子有圣祖之风,问他要什么奖励。
七皇子喜出望外,下榻跪伏恳求:“禀父皇,同窗江寻八天后就是寿辰,儿臣想出宫为他庆贺。”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转头看向江寻,不是匆匆一瞥,而是注视着,不挪开目光。
江寻敏锐地感到这目光,四目相对时,心中一惊,立刻转开脸,却能感到太子一直还看向这边。
太子的目光,明明来自一双人眼,却让江寻感觉就像被一条巨大的蛇盯着,令他不寒而栗,
圣上听到七皇子的要求,欣然应允,还提到之前听说七皇子武艺也有长足进步,今日家宴要七皇子舞剑展示一番,然后拉着七皇子去御书房对弈,一边对太子吩咐道去准备家宴事宜,务必要把七皇子的寿辰办到圆满。
石廊上离去时,七皇子回头看江寻,和他挥一下手作别。江寻看着七皇子离去的背影,手中捏着一早就贴身放好的小布包,里面是他准备的给七皇子的礼物,此刻,他却决定,就当从未准备过,不必送给他了……再也不必送给他了。
那是江寻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七皇子,是七皇子,是当今圣上排行第七的孩子,七皇子和他,他们的身份和命运,他们的过去与未来,也许,本就不该有多余的交集。
后来,七皇子常被圣上邀去一同下棋,江寻与七皇子见得少了,偶尔见到时,总能感到七皇子意气风发,七皇子的处境也因此改变,连所居宫殿都修葺一新,荒草换了新花,生机盎然。
七皇子也多花了许多时候在研究棋谱上。一日夜间,他秉烛看着棋谱,年迈的宫人出现。
七皇子:“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宫人语气沉重,“皇子不以江寻为利器,而以江寻为软肋。既如此,则不可露锋芒;既露锋芒,则必须断绝与江寻一切交往。”
七皇子并不认同,他如今意气风发,早已不是步步需要建议和辗转思量才去走下一步的那个小男孩儿了,“我现今凭才智得到圣上恩典,就能早日准备好出宫立府,就能早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明明可以两全其美,为何必须放弃其中一样?”
宫人长叹一口气,“因为木秀于林。”
七皇子更加不赞同,“我什么也没做,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和圣上对弈,讨他一个欢心罢了,我能碍着太子哥哥什么?”
宫人摇头,“你并非什么也不是,你是皇子,你聪慧,健康——这样的皇子,没有第三种结局。”
七皇子听了,胸中涌起怒气,“因为是皇子,就不能好好和父亲下棋?因为是皇子,就不能和喜欢的人接触?因为是皇子,就不能遂心中所愿?我不是皇子吗?我明明是皇子,是这跨山越海庞大帝国的第七位继承人,我忍气吞声活完十几年,还要这么活过下一个十几年吗?!”
宫人颤抖着跪伏在地上,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七皇子知道他胸中这一腔怒火,并不只因为老宫人劝谏那几句话,而是长久的积累,是从出生开始就被命运的污泥日渐填塞在胸口的淤积,在棋局仿佛要全盘扭转的此刻关头,终于爆发。
那长长一串话,片刻后的现在回想,已经很不像话。想到此处,七皇子颓然跌坐在座榻上。
“章先生,您回吧。让我试一试。平安,一生相伴,我不信我只要这最普通的一点都不能够。”
宫人退出,夜色中,看向沉沉的天,喃喃自语。
“你说,怎么办呢,他不明白……怎么办呢?……他和你,真像啊。”
八天后,江寻生日,圣上特允七皇子出宫庆贺江寻生日。
宴毕,江寻送七皇子出府,七皇子不上马车,也不回宫,要拉着江寻在街上散步,江寻不愿多生事端,七皇子忽然想到什么,拉江寻上车,“那去我们自己的地方总可以了吧?”
行至一处,七皇子说是准备中的王府,他看中的住处,虽然现在还荒草丛生,但收拾收拾,一定是好地方。
他就这么给江寻一一指出来,在夜里的荒宅到处转,兴奋地喋喋不休:“……这里可以种些花花草草,几棵树,挂个鸟笼,或者别的,你想养什么都可以养……这里是后厨,我要请个顶顶好的厨子,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做给你吃……这里就当做书房,做得宽敞些,放两张书桌。”
说到此,七皇子悄悄看江寻反应,江寻却无甚特别反应,只是由衷为七皇子感到高兴,轻轻点头,“如此甚好,你也有一个热闹的家。”
七皇子看江寻没想起什么,悄悄生起气来,有点粗鲁地拉过江寻手臂,“你欠我的,打算什么时候给?”
江寻不解,七皇子讲起他生辰没给唱歌,也就勉强不追究了,怎么连礼物也不给?
江寻侧过头,手掠过几乎齐肩高的荒草,不看七皇子,装作无意地才想起,“我忘记了。”
七皇子不信,把江寻掰过来朝向自己,“我不仅不信,我猜,你还一定寸步不离身,就连现在也带在身上!”
说完就伸手探江寻贴身的兜,江寻避开,七皇子就势,与江寻一起摔在厚厚荒草丛中,手臂手掌却环在江寻身下垫着,怕他摔疼了。
江寻知道七皇子是故意,也知道他怕自己摔疼了,撑起身子坐远了点,轻声问道:“手痛不痛?”
七皇子笑,“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疼。”
“什么事?”
七皇子从怀中小心取出一个丝绸包着的什么,打开来,是一根发簪,紫檀木做的,暗香袭人,样式朴素,毫无金银、雕花之类赘饰,浑然一种清冷傲然的贵气。
小心翼翼看着江寻反应,七皇子慢慢说:“你束发后也需要用发簪了,这是我的母妃留给我的,让我在冠礼时戴上,可我不能戴母妃的遗物……而且,我想看你戴它的样子。”
他把紫檀簪放进江寻手里,但江寻轻轻推开他的手,不愿收。
七皇子说:“我在宫中不敢戴亡母遗物,又不愿看它蒙尘,你是我如今在这世上最喜欢之人,就当你替我照看它,好不好?”
江寻眼中情绪有了波澜,却又立刻止息,退一步,“说好了,只是照看。”
七皇子点点头,“说好了!”
“那你以后出宫了,就拿回去。”
“好。”把紫檀簪子包好,交给江寻后,七皇子朝江寻伸手,摊开手掌,又耍起那无赖作风,“那我的礼物呢?”说着就往江寻贴身上探,“我的呢?我的呢?”
江寻挡开他的手,低头想了片刻,叹口气,从衣兜里取出暖乎乎一个小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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